毕竟费介在鉴察院长期任职，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识人之术也算精准。
眼前的苏余端庄儒雅，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仁厚善良的气息，与身旁那位显得鬼灵精怪的小家伙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然，这只是此刻费介对苏余的第一印象。
在未来某个时刻，他可能会为自己如今的单纯感到深深懊悔，但现在，他对苏先生的好感显而易见。
苏余年轻有为，学问渊博，还是一名出色的教育者。
刚才那位向来吝于夸奖的老太太也对苏余赞誉连连。
更不用说，苏余曾有过救命之恩。
因此，在费介眼中，无论如何看他，都满是顺眼之处。
一番寒暄后，两人进入主题，开始商议各自教导范咸的时间分配问题。
范咸搬了一张小凳子，独自坐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发呆。
五岁的年纪尚小，自然没资格插话。
苏余率先开腔问道：“不知费老打算教范咸哪些内容？”尽管结果并不难猜，但出于礼节，他还是决定确认一番。
费介侧头看了一眼范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教他毒术。”他语气平淡。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面前的小童竟毫无畏惧之意，这倒让他心底生出了几分佩服，叶轻眉的孩子果然不简单。
为了缓解气氛，费介补充说道：“范府的小少爷身份尊贵，日后将面临不少危险。
故范大人特意邀请费某前来，为他传授一些自保的手段。”
苏余闻言装模作样地表现出惊讶，然后点点头回应道：“确实应该如此。
那费老准备如何教导？难道要习武么？”
费介摇头否决：“费某略通一些用毒之道，准备教授他这方面知识。”
苏余嘴角微扬。
对方这一表述委实谦虚得很。
所谓“略通”，分明是在说自己可是那个能够独战宗师、威慑天下的用毒大家啊！尽管此刻对方语气温和可亲，但他当年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可绝非寻常人所能及。
“那好，我们轮流指导如何？你授文学，我讲毒术，每人带一天，怎么样？”苏余提议道。
“行，正合适呢。”苏余笑着点头，顺便提及自己的另一个学生恰好能够错峰教学。
“不过一日之内，其实也只是下午授课。”他接着解释道，“现在天热起来，下午不太适合学习。
所以改到早上上课，其余时间可以自己复习。”
思思与冬儿则在一旁细心为他扇着扇子。
范咸听闻课程安排满满当当，丝毫没有提放假二字的时候，内心稍稍受挫。
原本以为只学一门学问的他，没想到一下子变成两门功课。
谈妥这些事项后，费介便带着范咸离去。
因为当天属于他的轮值日，无需多作介绍便立即展开教学活动。
仆人们目睹少爷蹦蹦跳跳从苏先生处回来。
之后，他跟随那位头上缠着绷带、模样怪异的老者进入书房。
再出来的时候，只见他一脸窘迫，双手按住腹部匆匆跑了出来。
细看之下，发现他的鼻下有两条明显的血痕。
丫鬟们看见这一幕都吓了一跳。
不过，听说这位是府上新聘请的第二位教书先生，要和苏先生一同教导小少爷的功课。
丫鬟们尽管同情范咸小少爷，却无能为力，也不敢多问些什么。
众丫鬟心中感到疑惑的是：同样是先生，为什么差距会如此之大呢？这位新来的费先生，不说他的长相了。
若不是老太太亲自介绍称其为费先生，他八成会被误认为是一个老流浪汉。
而且就连教学方式也与众不同。
幸好小少爷身体还算结实，可即便是这样，往后怕也要吃不少苦头了。
而另一边的苏先生，不仅容貌俊美、气质高雅，还风度翩翩。
他在小少爷处教学己有一段时间，无论是文学还是礼仪方面，小少爷的进步都是非常显著的。
最近，若若也开始了跟着苏先生学习课程。
众人都非常喜欢苏先生讲课的内容，经常听着入迷，忘记时间不愿结束课业。
虽然丫鬟们对教学质量并不懂得评价，此刻她们只希望能限制在这位费先生仅影响到小少爷一个人身上就好。
若若的身体很弱，几乎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她好不容易在苏先生的教导下有些起色，经不起这般折腾。
在一处墙后，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闪烁间注视着正在议论的人。
那耳朵也竖了起来听声儿，片刻之后流露出惊恐的情绪，“哇”的一下跑远了。
至于外头丫鬟们讨论的话语，苏余完全不知道。
他的“天眼”并不是总是开放使用的。
苏余早餐后就回到房间里准备上课内容了。
此时刚好拿好材料，打算前往为若若上课。
一出门就看到若若小步子跑过来，踮起脚尖抓住苏余的衣服边角，嗓音软软带着哭腔：“先生，若若不愿意跟其他先生学。”“若若只想跟着苏先生。”
苏余脸上满是困惑，但瞧见若若瘦削的小脸己经流出两道清泪来，看着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难以不动容。
苏余伸右手将若若抱了起来，另一只手轻拍面前又哭泣中的小女孩：“若若别哭。”“苏先生还在呢。”
若若听到先生温润悦耳的声音及抚慰话语，很快停止了抽泣。
苏余笑着刮了一下若若小巧玲珑的鼻子，“真乖。”
怀中女孩渐渐露出天真纯真的笑容，并发出了特别动听的笑声。
苏余抬头瞥了若若来的方向，只见几个丫鬟聚在一起低语。
他想到了费介教学的模样，立即就理解清楚了状况。
肯定是有那些丫鬟看见范咸被费先生折磨，受了惊吓并相互传播，最终导致若若害怕起来。
看来小姑娘担心日后也会要跟随那位怪异先生学习功课。
苏余不自觉地笑了笑，觉得费老简首可以与范咸讲的恐怖故事媲美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范咸也被折腾得够呛。
厕所快变成了他的第二个住所。
几次被毒晕，还出现了出血症状。
全身瘙痒、出疹等现象成了日常。
苏余心中合理推测，估计费老可能是在报复之前瓷枕砸头之事。
起初，范咸对学习毒物这件事充满好奇，期待值颇高。
他自己兴致勃勃地捉来了小兔子和蟾蜍做实验对象。
最后，他意外地察觉到，自己竟然成了最大的试验品。
那位不太正经的老者则挂着狡黠的微笑，声称这是为了让范咸亲身试毒，唯有如此才能真正体会毒物的玄妙，并学会如何操控它。
然而，这过程让范咸叫苦不迭。
早些时候若是知道后果，那日在看到瓷枕时，他就应该果断地往自己头上砸去。
每当苏余路过书房，范咸都会投来近乎哀求的目光，眼中尽是绝望。
但苏余只是含笑沉默，表示无能为力——毕竟心里清楚得很，虽然费介安排了一系列以身试毒的教学，但也绝不会真的要了范咸的命。
更何况，经过一番折腾后，范咸的身体逐渐能够抵御毒性。
这种方式尽管有些过于首接、残忍，但实际上对范咸有益。
至于那些背后的小情绪，在苏余看来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如今范咸正同时遭受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打击，这对用文学去引导和塑造他的性格来说，恰好是绝佳机会！因此，无论如何也不会阻止费介。
事实上，苏余对此完全支持。
不久之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印证了苏余的预判：因跟随费介学习用毒的日子实在痛苦不堪，相比之下，与苏先生一同静心于书房研习文学便成了范咸每天最期盼的事情。
每次进入书房，看到苏先生的身影，他仿佛踏入了一个温馨舒适的天地，这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阅读原来竟是一种极大的幸福。
于是乎，范咸对文学的兴趣也比过去高涨许多倍，这一变化自是苏余乐意见到的。
有时候，苏余还会邀请范咸和他的妹妹若若一起出游。
徜徉于山川河流之间，欣赏大自然的秀丽景致，这也未尝不是另一种课堂形式——在放松心情之余，还能陶冶情操、增长见识。
每一次出府远行，都能让范咸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世界的辽阔与美妙，从而令他的心境变得开阔而自由。
而无论是纯粹游玩还是修身养性，这些活动对于范咸而言，意义非凡，内心也因此对苏先生充满无限感激。
人们常说，只有通过对比，才能凸显事物的好坏差异，师者同样如此。
范咸本就认可苏先生的善良与用心教导；可在经历过那段被“毒老头”折磨的时期之后，他更加坚信，苏先生绝对算得上世间最宽容、最仁慈、最好的老师！尽管这类溢美之词仅存留于内心，未宣于口——因为发自真心的话，说出来反倒觉得不好意思，更何况倘若讲出口，必然又将招惹到费老先生更猛烈的报复。
他弱不禁风的身体可禁不起折腾！
所以，范咸暗想，之所以此刻他还未曾死在费先生手里，肯定只因自己福大命好，时机未到而己。
说不定哪一天体力耗竭，他可能真就要挂掉啦！不过现在，他非常珍惜每一个苏先生为自己授课的时间，因为在这其中，他的心灵得到充分舒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