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碴子还在东南角的飞檐上簌簌往下掉,林素心攥着鎏金暖炉的手指节发白。
贴身丫鬟捧来的密信在炭盆里卷成灰烬,她盯着窗棂外扑棱棱飞过的蓝眸雪鸽,忽然将案几上的青瓷药瓶摔了个粉碎。
"凭她也配得太后青睐?"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丝帕,廊下晃动的灯笼映得她眼尾猩红,"去告诉西角门当值的刘二,子时三刻把桐油泼在藏书阁后窗。"
更夫敲过三巡梆子时,西北风卷着雪粒子往人领口里钻。
五个黑影贴着侯府东墙根挪动,打头的汉子刚摸到藏书阁窗下,怀里油壶突然被斜里伸出来的剑鞘挑飞。
"刘管事当差二十年,竟不知侯府上月就换了火浣布帘子?"林清裹着银狐裘从梅树后转出来,指尖捏着的油纸包簌簌往下掉磷粉,"这包西域白磷倒是金贵,够买你全家老小三条命。"
暗处霎时亮起二十盏牛皮灯笼,陆真玄色大氅上金线暗纹随火光流动,护卫们呈雁翅形散开。
林素心藏在斗篷下的脸血色尽褪——本该堆满契书的楠木架空空如也,地上泼的哪里是桐油,分明是遇火即凝的龟胶脂。
"二姐姐好算计。"林清突然旋身劈掌,将个要往池塘逃的小厮踹回包围圈。
那人怀中的火折子骨碌碌滚到陆真靴边,露出半截青雀纹——正是林素心陪嫁铺子的印记。
陆真剑尖挑起火折子,在众人惊呼声中引燃了旁边木架。
幽蓝火苗顺着早就涂抹过药水的木纹,瞬间烧出个完整的凤凰图腾。
烈焰映着他冷峻眉眼,竟比檐角冰凌更摄人:"三日前工部来验藏书阁,本侯特意换了赤焰松。"
林素心踉跄着撞上背后立柱,发间金镶玉步摇勾住了护卫的剑穗。
她眼睁睁看着火舌舔过木架却未蔓延,突然瞥见灰烬里闪着银光的细链——那分明是陆真从不离身的九连环钥匙!
"侯爷这出戏倒是周全。"她突然嗤笑出声,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首指林清,"只是我的好妹妹怕是忘了,上月初八你在静心庵......"
话音未落,东南角陡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方才还在空中盘旋的蓝眸雪鸽突然俯冲下来,爪间银环在火光中泛着诡异幽光。
陆真眼神微动,护卫们齐刷刷调转箭头,却见那鸽子首首撞向林清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陆真旋身将人揽进怀中。
玄色大氅扬起时,袖口镇魂咒金线竟与鸽子眼中蓝芒相击,迸出数点火星。
林清趁机甩出袖中玉珏,精准打落鸽子左爪的银环。
"二姐姐的雪鸽养得真好。"她弯腰拾起银环,内侧刻着的生辰八字让陆真瞳孔骤缩——那竟是太后六十寿辰的日期。
林素心突然发狠扯断腰间禁步,十二颗玉珠滚进未燃尽的灰堆里。
冲天而起的青烟中,她盯着陆真护在林清腰间的左手,突然诡异地勾起嘴角:"我的傻妹妹,你以为赢的是谁?"青烟裹着玉珠腾起三尺高时,陆真的剑鞘己经抵住林素心咽喉。
雕花房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三枚淬毒的银针堪堪擦着林清鬓角钉进砖缝。
"二姑娘好手段。"陆真腕间发力,剑尖挑开林素心腰间荷包,十几张盖着朱砂印的密函雪片似的散落,"正月十二收买太医改脉案,廿五日在西市暗巷约见漕帮的人——需要我念你给太后宫里的陈嬷嬷送了多少金锞子?"
林素心踉跄着去抓飘在半空的信纸,发髻上缠枝牡丹钗勾住了陆真剑穗。
她突然尖笑起来,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世子爷这般能耐,怎不查查去岁中秋......"
"查你往我药膳里添寒食散?"林清突然用绣鞋尖碾住她裙摆,弯腰时缠金丝珍珠耳坠晃过对方煞白的脸,"二姐姐莫不是忘了,你院里洒扫的春杏,原是我外祖家药仆的女儿。"
东南角的瓦片又碎了两块,暗卫押着个穿灰鼠皮袄的婆子从房梁跃下。
那婆子怀里还抱着个鎏金掐丝匣子,里头半截犀角香混着龙涎香的味道熏得林素心瞳孔骤缩——正是她上月托人从南诏弄来的蛊引。
陆真接过侍卫递来的火漆筒,拇指抹开封印时带起细碎冰晶:"需要我请刑部王大人过来,认认这些盖着镇北侯府私印的密信?"他玄色衣袖扫过炭盆,跃动的火苗映出信纸上清晰的莲花水印——那是太后母族独有的标记。
林素心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向炭盆,镶着东珠的绣鞋却踩中自己先前摔碎的瓷片。
她跪坐在满地狼藉里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撕开衣襟,露出锁骨下方指甲盖大小的朱砂痣:"世子爷敢动我?
太后亲赐的守宫砂还在......"
"二姐姐慎言。"林清解下银狐裘扔在炭盆前,跃动的火光照亮她颈间红痕——昨夜陆真留下的印记犹在,"你当太后真信那些巫蛊把戏?
不过是借你的手给侯府泼脏水。"她突然俯身捏住林素心下颚,指尖寒光闪过,竟从对方后槽牙里挑出粒蜡封药丸。
陆真的剑锋在此时划过林素心耳际,削下半片染血的耳垂:"押下去。"他转身时大氅带起的风扑灭了最近那盏灯笼,"传我的话,林二姑娘院里的合欢树该换了——就种石楠吧。"
侍卫拖人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寒鸦。
林清望着渐行渐远的灯笼光,忽然被带着檀香味的掌心拢住指尖。
陆真指腹擦过她腕间被火星灼出的红痕,声音比落在肩头的雪还轻:"疼么?"
"侯爷昨夜往我药里添安神散的时候,怎么不问......"她话没说完就被卷进带着松墨气息的怀抱,陆真下颌抵着她发顶轻笑,震得胸腔微微发颤:"不拦着,由着你半夜翻墙去砸林素心的胭脂铺?"
更漏声穿过垂花门飘来时,林清突然挣开他怀抱。
她拎起裙摆蹲在未燃尽的灰堆旁,用银簪拨开焦黑的木屑:"二姐姐最后说的星象图,倒像是钦天监张大人惯用的推演法。"
陆真解下大氅裹住她单薄肩头,忽然朝暗处打了个手势。
侍卫捧来的檀木匣里,静静躺着半块刻着北斗七星的玉珏:"上月工部修缮藏书阁,我在横梁夹层发现的。"他指尖抚过玉珏边缘缺口,"与当年先太子案有关的证物,出现在侯府......"
疾驰的马蹄声骤然撕裂雪夜寂静。
浑身裹着冰碴子的传令兵撞开院门,腰间玄铁令牌撞在影壁石狮上铮然作响:"侯爷!
八百里加急!"
林清看着陆真展开密信时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忽然伸手接住飘落的信纸。
火漆印上残存的龙涎香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最后几行朱笔批注在灯笼下泛着血光——"镇北侯私调北疆驻军""勾结南诏""即日回京受审"。
陆真突然攥住她发凉的指尖,剑穗上缠着的鎏金铃铛撞出清越声响。
他望着东南角将亮未亮的天光,喉结在阴影里重重滚动:"明日进宫,你......"
"我随你去。"林清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掌心那道旧疤硌得陆真指尖发烫,"侯爷莫不是忘了,上月赌棋输我的彩头?"她仰头时落雪坠在睫羽,映得眼底星河粲然,"说好要同进退的。"
远处传来卯时的钟声,最后一粒火星在灰烬里明明灭灭。
陆真突然揽紧怀中人纵身跃上房梁,玄色衣袂扫落檐角冰凌的同时,藏书阁所有烛火瞬间熄灭。
林清在黑暗中听见他贴着耳畔的气音,裹着温热吐息落在颈侧:"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