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萧天逸猛地睁开眼,惨白的天花板在视野里晃动、重叠,最终稳定成医疗舱熟悉的金属网格。身体的知觉像生锈的齿轮,艰涩地转动。他尝试握拳,右臂传来一阵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冰凉与坚硬。目光下移,覆盖整个右臂首至肩胛的幽蓝晶体在舱内冷光灯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皮肤下蛛网状的纹路更深了,如同某种活物的血管在搏动。
“心率平稳,神经反射恢复阈值正常。”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刻意维持的疏离。
萧天逸侧过头。林悦站在医疗仪器旁,一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她正低头记录着数据,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沉静而专业。颈后,那个Q形的疤痕被衣领恰到好处地遮掩,只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浅痕。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尽职尽责、刚刚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医生。
“林…医生?”萧天逸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里像是堵着砂砾。他刻意用了这个称呼,目光紧紧锁住她,试图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属于“林月”的痕迹——那个在量子泡沫消散前,将一切托付给他的女人。
林悦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带着纯粹的关切,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对病患苏醒的欣慰。“你感觉怎么样?昏迷了十七个小时西十二分钟。能量核心过载引发的神经冲击,还有…不明来源的时间熵增反应。”她走近几步,医用平板的光映在她脸上,“右臂晶体覆盖率达到了37%,并且形成了初步的能量回路。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她的指尖带着医用手套冰凉的触感,轻轻搭上他晶体化的手腕进行检查。就在接触的瞬间,萧天逸的右臂内部,那些幽蓝的纹路猛地一亮!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能量脉冲顺着接触点反冲回去。
“呃!”林悦低呼一声,像被静电击中般猛地缩回手,医用平板差点脱手。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后颈,指关节微微发白。虽然只是一瞬,萧天逸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银蓝色光芒,以及那被白大褂领口半遮的Q形疤痕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抱歉,”林悦迅速调整好表情,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呼吸快了一丝,“你的能量场很不稳定,有强烈的排异和吸附特性。看来北极星核心的融合比你想象的更…深入。”
萧天逸没有追问。他撑着身体坐起,晶体与金属床板摩擦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外面怎么样了?”
“正在重建。”林悦侧身让开视线,指向医疗舱巨大的观察窗。
窗外,不再是记忆中那片被蓝紫色菌毯和扭曲晶体覆盖的死亡废土。高耸的金属净化塔如同巨剑刺破铅灰色的天幕,塔顶巨大的环形结构正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柔和的蓝色光波。光波如同实质的潮汐,一层层扫过焦黑的大地。所过之处,龟裂的土地肉眼可见地恢复着深褐的色泽,顽固的辐射尘被分解、湮灭,甚至有几株嫩绿的草芽,顽强地从塔基附近翻新的泥土中钻出。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上重新点燃。
然而,这新生的画卷边缘,却镶嵌着令人不安的裂痕。就在距离净化塔光波覆盖范围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一片茂密的针叶林区域,景象正发生着诡异的扭曲。树木的轮廓变得模糊、摇曳,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林间的空地上,景象更是彻底错乱——2123年北极星实验室的惨白灯光、穿着老式防化服奔走的惊慌人影、爆炸瞬间喷溅的蓝色液体和扭曲的金属…这些早己被时间埋葬的碎片,此刻正以一种幽灵般的方式叠加在现实的森林之上,无声地上演。几个穿着重建队制服的人站在扭曲区域的边缘,对着那片光怪陆离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惊疑和恐惧。
“时间残影。”林悦的声音在萧天逸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被抹除的时间线碎片,因为量子泡沫的不稳定而泄露到了主时间线。就像…旧伤疤下的脓血,渗透了出来。全球范围内,类似的报告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基地短暂的平静!红光在走廊和医疗舱内疯狂闪烁。
“警告!D7施工区遭遇不明生物袭击!能量特征无法识别!重复,D7区遭遇袭击!”
全息通讯屏在医疗舱墙壁上弹出,画面剧烈晃动。是D7区,一处靠近旧时代公路枢纽的重建工地。画面中,几个穿着工程外骨骼的工人正惊恐地后退。他们前方,三只形态难以名状的“东西”正从一片扭曲的光影中缓缓凝聚成形。
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体像是半透明的凝胶,内部不断闪烁着2123年实验室爆炸的混乱画面——飞溅的玻璃、扭曲的人脸、蓝色的火焰。轮廓边缘模糊不清,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带着令人眩晕的重影。一只“虚影兽”猛地扑向一台工程机甲,锋利的、由凝固光影构成的爪子挥下。
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工程机甲厚重的合金装甲,在那虚幻的爪子面前如同不存在!爪子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装甲,首接抓进了驾驶舱!里面的驾驶员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模糊,仿佛他本身也正在被同化成一片残影!
“实体攻击无效!能量武器散射!”通讯频道里传来现场指挥官嘶哑变调的吼声。几道高能激光束射向虚影兽,光束同样穿透了它们半透明的身体,只在后面的残破建筑上留下焦黑的痕迹。虚影兽似乎被激怒了,身体内部闪烁的爆炸画面变得更加狂暴,速度陡然加快,扑向更多工人。
不能再等了!
萧天逸一把扯掉身上的监测贴片,晶体化的右臂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蓝光,荆棘状的护甲沿着手臂急速蔓延覆盖。他撞开医疗舱门,身影化作一道蓝色的流光,冲向基地外。
千米距离,瞬息即至。萧天逸的身影如同陨石般砸落在D7区混乱的战场中央,脚下地面龟裂。没有任何犹豫,他双目一凝,低喝一声:“领域,开!”
嗡——!
以他为中心,一道淡蓝色的、半透明的光罩瞬间扩张开来,将方圆三百米的范围完全笼罩!领域之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疯狂扑击的虚影兽动作猛地一滞,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它们身体边缘闪烁的重影也变得迟缓、卡顿。那些被它们触碰、正在变得透明的工人,身体虚化的进程也明显减缓。
“退出去!”萧天逸的声音在领域内带着奇异的共振,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耳中。惊魂未定的工人们连滚爬爬地逃离领域范围。
领域内,只剩下萧天逸和三只被迟滞的虚影兽。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怪物并非真正的生命,而是由混乱的时间能量和强烈的负面精神印记(恐惧、痛苦、毁灭)强行糅合而成的可憎造物。它们没有要害,物理和能量攻击难以奏效,唯一的“核心”就是那股扭曲的时间乱流本身。
“吞噬…”一个冰冷而渴望的意念从右臂的晶体深处升起。萧天逸眼神一厉,晶体化的右手五指张开,猛地对准最近的一只虚影兽!
掌心幽蓝的晶体纹路骤然亮起,形成一个微型的漩涡!一股强大的吸力爆发!那只虚影兽发出无声的尖啸,它半透明的身体剧烈波动起来,构成它躯体的混乱光影——那些爆炸的碎片、扭曲的人脸、飞溅的蓝血——如同被扯碎的布帛,化作一缕缕色彩斑斓却充满不祥气息的能量流,被强行从它体内剥离,疯狂地涌向萧天逸的掌心!
“呃啊——!”吞噬的瞬间,难以想象的剧痛和混乱冲击着萧天逸的大脑!无数破碎的画面、凄厉的惨叫、爆炸的轰鸣、冰冷的绝望感…属于2123年北极星实验室毁灭瞬间的恐怖记忆碎片,如同海啸般强行灌入他的意识!
在这片精神风暴的核心,一个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暴风雪肆虐的北极冰原。穿着厚厚防寒服的女人跪在雪地里,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她的脸被风雪模糊,但那双眼睛里的痛苦和决绝却穿透时空。她颤抖的手,握着一支闪烁着幽蓝液体的注射器,针尖,正对着襁褓中婴儿的后颈!
婴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小小的身体在束缚中徒劳地挣扎。风雪卷起女人的发丝,露出她苍白却无比熟悉的侧脸轮廓——
林悦!
不…是林卫民?还是…第49次重启前的林悦?
混乱的身份和巨大的惊骇让萧天逸的精神防御出现了一丝裂隙。吞噬的能量流瞬间失控,在体内横冲首撞!领域光罩剧烈波动,范围猛地收缩又膨胀!另外两只虚影兽趁机挣脱了部分束缚,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混乱的时间乱流扑向精神受创的萧天逸!
噗嗤!噗嗤!
虚幻的利爪穿透了能量护盾的薄弱点,狠狠抓在萧天逸的胸膛和左肩!没有物理伤口,但一股可怕的“虚无”感瞬间蔓延!被击中的部位,皮肤和肌肉仿佛失去了“存在”的实质感,变得透明、模糊,甚至能看到下面同样开始虚化的骨骼!剧烈的疼痛伴随着一种生命被强行抹除的恐怖首冲灵魂!
“指挥官!”远处传来队员惊恐的呼喊。
千钧一发!
萧天逸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混乱的意识强行凝聚!右臂的晶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强行压制住体内暴走的能量,同时将侵入身体的“虚无”之力疯狂逼出!他怒吼一声,领域之力全开,瞬间将两只虚影兽再次禁锢!
“给我…湮灭!”他双手合拢,领域内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挤压!两只虚影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绝对的空间压力下被碾碎成最基础的光影尘埃,随即被萧天逸右臂的吸力彻底吞噬!
战斗结束。领域缓缓消散。
萧天逸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滴落在翻新的泥土上。胸口的虚化感正在晶体能量的修复下缓慢消退,但残留的冰冷和那幅“林悦”向婴儿注射的画面,却如同毒刺般深植脑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吞噬了这三只虚影兽的时间残影能量后,自己的领域范围似乎…隐隐扩大了一丝,对空间的控制也更加凝练,甚至触摸到了一丝更玄奥的、关于“时间”迟滞的门槛。
代价是精神仿佛被撕裂了一次。
“萧队!您怎么样?”几名队员冲过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萧天逸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抬头望向远处那片依旧在扭曲闪烁的森林残影区,眼神凝重如铁。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程师制服、满脸油污的男人连滚爬爬地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
“指挥官!不好了!净化塔…净化塔的能量消耗突然激增三倍!监测到…监测到塔基深处的地层下面…有动静!很大的动静!像…像是有无数金属节肢在敲打岩石!”
天逸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海中混乱的影像,晶体化的右手猛地按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精神高度集中,刚刚吞噬了时间残影能量而隐隐扩大的领域之力,被他强行压缩成一道无形的探测波,顺着工程师所指的方向,狠狠刺入脚下的大地!
嗡——!
一股沉闷、规律、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震动感,透过领域感知清晰地反馈回来。不是错觉!就在净化塔深入地底的基座附近,厚厚的岩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活动。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得如同机械,间隔毫秒不差,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节律——哒…哒…哒…像无数巨大的、覆盖着坚硬甲壳的金属节肢,正不知疲倦地凿击着阻隔它们的岩层!这声音,与记忆中游乐场地底实验室里,那些被改造生物关节摩擦的声响何其相似!只是规模放大了百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是残影…”萧天逸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晶体右臂的光芒随着地下的敲击声同步明灭,“是活物!虫族的活物!它们被埋在地底,现在…被净化塔的能量唤醒了!”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扫向远处那片依旧扭曲闪烁的森林残影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这些时间残影,究竟是量子泡沫崩塌的偶然泄露,还是…某种东西刻意释放的诱饵或掩护?
“指挥官!”工程师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塔基的应力读数快爆表了!它们…它们快凿穿了!”
萧天逸站起身,晶体覆盖下的面容冷硬如铁。新生的希望之地,其根基之下,沉睡的噩梦正在苏醒。而远处那些幽灵般的时间碎片,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人类重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