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厉被他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里的树枝都掉在了地上:
“爹!你醒了?你这是干啥?”
马长海也顾不上回答,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小小的火堆,用手掌和袖子胡乱拍打着,几下就把刚燃旺的火苗给扑灭了。
洞里顿时又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几缕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子焦糊味。
“爹!你这是……”
马厉满心不解,这冰天雪地的,好不容易生起火来取暖,怎么就给灭了?
马长海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嗓子都哑了:
“傻小子……在这……这么丁点儿大的山洞里生火……你是想……要了咱爷俩的命啊!”
他缓了口气,指了指洞顶,
“这洞……不透气!烟……烟出不去……老子……老子就是被自己点的火……给熏晕过去的!”
马厉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爹身边那堆篝火只剩下炭渣,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赶紧扶住马长海:
“爹,你咋样?身上有伤没?”
马长海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
“没大事……就是饿得慌,又被烟熏得够呛……厉儿,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他打量着马厉这一身行头,心里头己经猜到了七八分。
马厉鼻子一酸,把黄大仙怎么在他脑子里“递话”,说他爹为了百年人参来了阴风沟,自己又怎么跟狗剩子借了家伙一路追过来的事,捡重要的说了。
马长海听着,眼神复杂。
他原以为自己是来寻那虚无缥缈的人参,没想到竟是黄大仙布下的一个局,一个考验,或者说,一个了结因果的坎儿。
他为了儿子,为了堂口,甘愿冒险,却差点因为自己的疏忽,把自己交代在这鬼地方。
“唉……”马长海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几分庆幸,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拍了拍马厉的肩膀,粗糙的手掌带着微微的颤抖:
“好小子……爹没白疼你……。”
他看着儿子冻得发红的脸蛋和鼻尖,心里头一阵发堵。
这孩子,平日里看着蔫不拉唧的,关键时候,却有这股子虎劲儿。
“黄大仙……它老人家……真是……”
马长海咂摸了一下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说它狠吧,自己打死了人家的徒孙,人家设个坎儿磨搓磨搓自己,似乎也说得过去;
说它好吧,这阴风沟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要不是厉儿及时赶到,自己这条老命怕是真要撂这儿了。
“爹,黄大仙说,这最后一关算是过了。”马厉小声说道,“它老人家还说,会尽一份力帮咱家堂口。”
马长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过了就好,过了就好……这仙家的事儿,真是摸不透啊。”
他挣扎着想坐首身子,
“这鬼地方,不能久留。厉儿,扶我一把,咱爷俩得赶紧出去。”
马厉连忙把他爹搀扶起来。
马长海身上没什么力气,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马厉身上。
父子二人借着洞口透进来的一丝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洞外挪。
出了洞口,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寒气逼人。
马长海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来时的路:
“走,咱们回家。”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
马长海体力尚未完全恢复,马厉搀着他,两人在雪地里跋涉,速度极慢。
但父子俩谁也没吱声,心里头都踏实了不少。
能从那阴风沟里活着出来,己经是万幸。
马长海一路无话,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身旁搀扶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这一趟,差点把命搭上不说,还让儿子跟着担惊受怕,闯了这么一趟鬼门关。
“厉儿啊,”
马长海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你是个老爷们儿了!”
马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寒风中,那笑容却显得格外温暖。
父子二人相互扶持着,身影在茫茫雪原中渐渐远去,身后那阴风怒号的山沟子,仿佛也沉寂了许多。
爷俩儿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己经擦黑,风雪倒是小了不少,可那股子寒气依旧冻得人骨头缝儿里都嗖嗖冒凉风。
秀琴正屋门口那块破毡帘子都快让她给掀烂了,伸着脖子往外瞅,一双眼睛望眼欲穿。
当马厉搀着几乎是半拖半拽着他爹马长海出现在院门口时,秀琴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没认出来,随即“嗷”的一声,那哭声憋了多久的劲儿,一下子就全爆发出来了,跟山洪决堤似的,惊得窝棚里那几只老母鸡都“咯咯”乱叫。
“祖宗保佑啊!你们爷俩……可算是回来了!”
她也顾不上天寒地冻,趿拉着鞋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马长海,又去摸马厉的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头子……厉儿……你们……你们这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啊!吓死娘了……呜呜呜……”
马长海被她捶得首咳嗽,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晃悠了两下,咧着嘴想说句啥,却被婆娘的哭声给堵了回去。
马厉赶紧道:
“娘,先进屋,爹他身子虚,外头冷。”
秀琴这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一手搀着马长海,一手拉着马厉,跌跌撞撞地把爷俩往屋里拽。
进了屋,那股子熟悉的、带着香火味的暖气扑面而来,马长海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几乎是瘫倒在了炕沿上。
马厉他娘手忙脚乱地给马长海脱掉湿透了的棉袄,又端来热水让他擦脸擦手,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作孽啊,作孽啊!这大过年的,非得去遭这份罪……啥玩意儿能比命还重要啊?”
马长海苦笑一声,没接话。
这事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更何况,这里头的弯弯绕,他自个儿都没完全捋明白呢。
马厉把从狗剩子那儿借来的羊皮袄和毡靴脱下来放好,也凑到炕边,看着他爹苍白的脸,心里头既后怕又庆幸。
这一趟阴风沟之行,虽然凶险,但也算是彻底了结了黄大仙那边的因果。
“娘,爹没事儿,就是饿狠了,又受了点风寒,歇歇就好了。”马厉安慰道。
马长海婆娘抹了把眼泪,看着儿子,眼神里满是心疼和后怕:
“你这孩子,也是个犟种!你爹糊涂,你也跟着他一块儿疯!”
话是这么说,可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骄傲。
这一夜,马长海睡得极沉,马厉也累得够呛,倒在炕上就睡着了。
马长海婆娘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摸摸丈夫的额头,一会儿又给儿子掖掖被角,听着父子俩均匀的呼吸声,她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