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
天刚蒙蒙亮,马长海婆娘就起来忙里忙外。
马长海也醒了,虽然身子还有些发虚,但精神头比昨天强了不少。
“当家的,厉儿,快起来!今儿个年三十,咱家也得拾掇拾掇,过个像样年!”
马长海婆娘一边往灶坑里添柴,一边扬声喊道。
马厉一骨碌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重新长过一遍似的,舒坦。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再看看屋里忙活的爹娘,心里头忽然觉得,这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马长海家底子薄,也没啥像样的年货。
但过年的气氛,却不能少。
马长海婆娘把家里那几块旧窗户纸揭下来,换上了年前赶集买的新的,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马厉也没闲着,他把屋里屋外扫了一遍,又帮着他娘把那口用了半辈子的破锅刷得锃亮。
看着焕然一新的土房,虽然依旧简陋,却透着一股子勃勃的生气。
晌午头,马长海婆娘从柜子里翻出年前剩下的一小块腊肉,还有几个干瘪的土豆,准备做顿年夜饭。
马厉心里头忽然一动,开口说道:
“爹,娘,咱家这堂口能立起来,多亏了李大爷指点。如今大年三十的,李大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要不……咱把他老人家接过来,一块儿过个年?”
马长海闻言,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看了儿子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他婆娘也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下大腿: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是这个理儿!你李大爷帮了咱家这么大忙,咱可不能忘本!厉儿说得对,是该把李大爷请过来热闹热闹!”
马长海点了点头,沉声道:
“嗯,你去吧。带上咱家那坛子泡菜,再拿两个白面馍馍。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也是咱家的一点心意。”
“好嘞!”
马厉应了一声,心里头也高兴。
他觉得,这年,过得越来越有盼头了。
吃过午饭,马长海看着精神了不少,嘱咐了马厉几句路上小心,便回屋歇着去了。
马厉他娘则找出个干净的粗布口袋,把家里那坛子腌得酸脆的泡菜和两个雪白的白面馍馍装好,又给马厉紧了紧衣领。
“早去早回,天黑路滑,看着点道儿。”马长海婆娘把马厉送到院门口,还是有些不放心。
“知道了,娘,您就擎好吧。”马厉应了一声,把布口袋往肩上一搭,迎着凛冽的北风,朝着隔壁镇子瞎子李的家走去。
东北的冬天,天黑得早,而且马厉住的这个屯子离镇子得有十里地。
马厉紧赶慢赶,等他列列沟沟出溜到瞎子李家那低矮的土坯房前时,天色己经擦黑,只剩下西边天际一抹残存的亮光。
瞎子李家比马长海家还要破败几分,孤零零地立在镇子边上,院墙是用歪歪扭扭的树枝子随意扎的,此刻更是被积雪压得东倒西歪。
院门虚掩着,被风吹得“吱呀吱呀”乱晃,听着格外瘆人。
“李大爷!李大爷在家吗?”马厉站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两声。
没有人应答。
只有风声从破旧的窗户纸窟窿里钻出来,发出“呜呜”的怪响。
马厉心里头“咯噔”一下。
瞎子李平日里虽然孤僻,但耳朵灵得很,没道理听不见。
他推开院门,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味儿,若有若无地从屋里飘了出来。
这味道,不是柴火味,也不是饭菜香,更不是瞎子李平日里熬草药的那股子苦味儿,倒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又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土腥气,闻着让人心里头发堵。
“李大爷?”马厉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他向有些僵硬的手哈了一口气儿,壮着胆子,推开了那扇同样虚掩着的屋门。
屋里头更是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
一股更加浓重的、潮湿阴冷的气息夹杂着那股怪味儿,劈头盖脸地涌了出来,呛得马厉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心里头首犯嘀咕。
这瞎子李,大年三十的,家里连盏灯都不点,人跑哪儿去了?
随即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人家用灯干啥呀?取暖吗?
马厉摸索着墙壁,想找找有没有洋火之类的。
他一边摸索,一边朝着屋里喊:
“李大爷?您老在家不?我是马厉,我爹让我来接您去我家过年!”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听着有些发空。
那股子怪味儿越来越明显,马厉的鼻子动了动,总觉得这味道有点儿不对劲,让他汗毛孔都有些发炸。
他心里不免有些发毛,这屋里头的情形,透着一股子邪乎劲儿。
“李大爷?”马厉又喊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就只剩下窗户纸被风吹得“噗啦噗啦”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一下一下地挠着。
这屋里头的黑暗,不像是寻常人家熄了灯的黑,倒像是积攒了多少年的陈年老黑,浓得化不开,粘稠得如同墨汁,像是能把人的魂儿都给吸进去。
马厉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嗓子眼儿发干。
他摸索着墙壁,入手冰凉粗糙,像是摸在了一块冻了千年的老树皮上。
那股子怪味儿,也变得越发具体起来。
之前只是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和腐烂味儿,现在却像是添了点别的,像是……像是某种动物的臊臭,闻着首往脑门子顶,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不会是……李大爷出啥事了吧?”
马厉心里头冒出这个念头,自己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瞎子李虽然孤僻,但平日里身子骨瞧着还算硬朗,怎么会……
他不敢再往下想。
可越是不想,脑子里头的念头就越是止不住地往邪乎的地方拐。
他想起村里老人讲过的那些关于孤寡老人的闲话,说有些常年不见人的老家伙,死在家里头多少天都没人知道,等发现的时候,屋里头早就……
马厉猛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这屋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瞎子李懂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儿,保不齐招惹了什么邪祟,如今反噬了?
还是说,他养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仙家”,此刻正在屋里头进食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马厉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脖颈子都凉飕飕的。
他甚至能“看”见,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正有一双或者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某个角落里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饥饿和恶意。
“呸呸呸!自己吓唬自己!”
马厉狠狠地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不着边际的念头甩出去。
可越是这样,那股子恐惧就越是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摸索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东西。
比如,一截冰冷僵硬的胳膊,或者是一滩黏糊糊、散发着恶臭的……
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像是陶罐一样的东西。
他心里一喜,莫非是油灯?
他赶紧摸索着罐口,却摸到一手湿滑黏腻,还带着一股子浓重的腥味儿。
马厉“激灵”一下,像是被马蜂蜇了似的,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啥玩意儿?!”
他惊呼出声,声音都变了调。
那触感,那味道,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最不堪的画面。
难道……难道这罐子里装的是……血?还是什么更恶心的东西?
他再也不敢乱摸了,只是僵在原地,冷汗顺着额角不停地往下流。
屋里头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朝着他扑来,那股子怪味儿也像是有了实质,钻进他的鼻孔,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甚至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变得松软起来,像是踩在了什么腐烂的肉上,随时都可能陷下去,被这黑暗彻底吞噬。
那呜咽的风声,此刻听起来也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恐怖。
就在马厉犹豫着,是该硬着头皮进去找找,还是先退出去喊人帮忙的时候,里屋炕梢的黑暗角落里,突然传来让马厉如坠冰窟的呓语!
”你是留左手,还是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