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厉磕完了头,得了师父一句“起来吧”,心里头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他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赶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搀着瞎子李的胳膊:
“师父,炕头热乎,您上炕歇着。”
瞎子李也不客气,任由马厉搀着他,摸索着坐到了热乎乎的炕头上。
这火炕烧得旺,屁股一挨上,一股暖流就从尾巴根儿窜上了头发丝儿,舒坦得他长出了一口气。
秀琴见马厉把瞎子李安顿好了,先前那股子火气也消了大半,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那股子麻利劲儿。
她瞅了瞅炕沿上那堆羊肉、大鱼,心里头虽然还是有点过意不去,但也明白瞎子李是真心实意。
她一甩袖子,对着还在那儿傻站着的马厉道:
“厉子,还愣着干啥?没瞅见你师父一路奔波,咱不得赶紧整点热乎的?过来,帮娘和馅儿,今儿晚上咱包羊肉饺子,让你师父尝尝娘的手艺!”
说着,她己经手脚麻利地从那蓝布包袱里把羊肉拿了出来,又找出了自家存着的白菜。
那羊肉,是上好的后腿,肥瘦相间。
“哎,来了!”马厉应了一声,赶紧凑到他娘跟前。
秀琴一边“噔噔噔”地剁着羊肉,一边嘴里也没闲着,对着马厉絮絮叨叨地念叨开了:
“你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儿。李大爷给你东西,你就真敢接着?也不晓得推辞推辞?咱家啥条件你不知道?唉,也就是你李大爷……不,是你师父,不跟你一般见识。往后啊,机灵点儿,别老是那么傻实在。不过话说回来,你师父那是真抬举你,说啥仙家看中你的品性,娘听着心里也舒坦……”
她这唠叨,不似先前那般疾言厉色,倒像是寻常人家过年前,娘对儿子那种带着点埋怨又带着点骄傲的嘱咐。
马长海在旁边默默地瞅着,听着自家婆娘的数落,又看了看炕头上闭目养神的瞎子李,心里头琢磨开了。
这大过年的,贵客临门,又是厉子的师父,说啥也得好好招待。
他摸了摸腰间,想起家里那点存货,眉头微微一皱。
“秀琴,你们先忙活着,家里好像没酒了,我去屯子西头老刘家那儿掂兑点儿回来。”
马长海说着,就往身上紧了紧那件破皮袄,准备出门。
“哎,当家的,那你快去快回,外头冷。”
秀琴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手里的刀剁得更快了。
马长海“嗯”了一声,拉开门帘,一股寒风卷着雪粒子就灌了进来,屋里的热气顿时被冲淡了几分。
他缩了缩脖子,闪身出去了。
屋里头,只剩下秀琴剁馅儿的“噔噔”声,马厉笨手笨脚地在旁边帮忙剥葱剥蒜,时不时被他娘嗔怪一句“笨手笨脚”。
瞎子李靠在炕头的被垛上,默默地听着这一切。
热乎的炕头烤得他后背暖洋洋的,先前那点子寒气早就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秀琴那带着烟火气的唠叨,马厉偶尔低声的应和,还有那剁馅儿的、富有节奏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竟让他觉得无比的安心。
门窗虽然关得严实,但外面隐约还是能传来一些动静。
那是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虽然隔得远,听不太真切,但那份过年的喜庆劲儿,却像是能透过墙壁,一点点滲进这温暖的小屋。
瞎子李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神情平静而安详。
他这一辈子,走南闯北,见识过多少奇闻异事,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也曾受人敬仰,也曾孤灯独坐。
像这般,安安稳稳地坐在别人家的热炕头上,听着一家人忙忙碌碌地准备年夜饭,感受着这平淡而真实的烟火气,倒是许久没有过了。
他嘴角微微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心里头不禁泛起一丝感慨:这人间烟火,红尘俗世,虽然烦扰,却也有这般熨帖人心的时刻。
”要是一首能这样……该多好哇。“
只可惜,马厉顶香出马是注定要与阴阳之事打交道,清净日子,怕是难得。
不过,能有这么一晚,也算是不错了。
他想着,又往热乎的被垛上靠了靠,静静地等待着那顿透着浓浓人情味的羊肉馅儿饺子。
屋里头,秀琴剁馅儿的“笃笃”声和马厉笨手笨脚剥蒜的动静交织在一起,混着羊肉的膻味和白菜的清香,裹挟着烧水的铁锅蒸腾出来的水蒸气顺着烟囱飘向远方,土房里此刻充满了年味儿。
约莫过了半拉点,外屋的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一股子更浓的寒气夹着雪星子猛地灌了进来,让屋里的几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马长海跺着脚上的雪,哈着浓重的白气进了屋。
他身上那件破皮袄的肩头和帽檐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脸膛和鼻子尖都冻得通红。
与先前空手出去不同,这回他手里拎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坛子,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小陶碟,碟子里码着几颗的花生米,还泛着炒熟的油光。
“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外头雪下大了?”秀琴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问道,眼神落在那酒坛和花生米上,微微一亮。
马长海把坛子往炕桌上一放,发出“嗵”的一声闷响,又把那碟花生米也稳稳地搁了上去。
“可不是咋的,雪粒子抽脸呢!酒打着了,二斤。老刘头说这是他压箱底的纯高粱烧,劲儿足,暖身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皮袄的扣子,搓着冻得有些发僵的手。
秀琴的目光在马长海身上扫了一圈,又下意识地往门后平时放猎枪的地方瞅了瞅,那里空荡荡的。
她眉头微微一蹙,放下手里的菜刀,问道:“当家的,你那杆枪呢?”
马长海闻言,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丝不自然,他嘿嘿干笑了一声,眼神有些闪躲,没立刻答话,而是先凑到灶台边,瞄见水舀子的温水,拿起来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随后长长地哈出一口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