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推开自家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一股混杂着煤烟味和饭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颊瞬间缓和了不少。
屋里头的灯光昏黄，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安的暖意。
可下一秒，马厉就愣住了。
只见自家那铺着破旧褥子的土炕上，除了他爹马长海闷头坐着抽旱烟，炕沿边上，赫然还坐着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刚拜不久的师父，瞎子李！
瞎子李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黑棉袄，怀里揣着个黄铜手炉，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不紧不慢地呷着他娘刚倒的热水道：
“这大冷的天儿，身上都快冻透了，还不赶紧上炕暖和暖和。”
那架势，倒比在自己家还自在几分，仿佛早就料到他这时候会回来。
“师……师父？”
马厉磕巴了一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他下意识地抖了抖身上的雪，赶紧把门带严实了，挡住外头灌进来的寒风，
“您……您怎么来了？”
他娘秀琴脸上又是惊又是喜，眼圈还有点红，像是刚哭过，连忙从灶台边过来，一边麻利地帮马厉拍打着身上的落雪，一边嗔怪道：
“哎呀，我的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快，快上炕暖和暖和！你师父都等你半天了！李大哥说你肯定这个点儿前后回来，让我把水烧热乎着，果然让李大哥说中了，厉儿快进屋。”
马长海也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低下头猛吸了一口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马厉脱了鞋爬上炕，接过他娘递过来的搪瓷缸子，里头是滚烫的红糖姜水，一口下去，一股暖流顺着嗓子眼一首暖到丹田，西肢百骸都舒坦了不少。
他捧着热乎乎的缸子，看着瞎子李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再联想到他娘那句“李大哥说你肯定这个点儿前后回来”，脑子里豁然开朗！
师父这是……这是算准了自个儿今晚会去那乱葬岗！
他老人家不是碰巧来的，是特意赶过来的！
一瞬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有后怕，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照应着的踏实感。
他明明知道自己要去面对凶险，却没有跟着，反而是稳坐钓鱼台，在他家里等着。
这看似甩手不管，实则是更高明的一招！
瞎子李坐镇在他家，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万一那烟魂不知死活，或者有别的什么不开眼的邪祟想趁虚而入，一见屋里头坐着这么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怕是当场就得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敢造次？
再者，师父也是在给他机会，让他自个儿去历练，去闯。
修行路上，总不能事事都指望师父替他扛。
可这历练，又不是真放任不管，师父这不就守在家里，给他兜着底，充当他最坚实的后盾。
“师父……”
马厉嗓子眼有点发堵，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这两个字。
他明白，瞎子李这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护着他，也在教他。
这条弟马的路，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也还要复杂。
瞎子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放下手炉，慢悠悠地说道：
“怎么？出去一趟，长能耐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顿了顿，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似乎扫了马厉一眼，嘴角那丝笑意深了些，
“咋样，今晚这头一遭，滋味如何啊？”
马厉知道，师父这是在考校他，也是在等他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之前在乱葬岗发生的事情，从祖太奶显圣，到与烟魂柳三娘的交涉，再到最后将其收服，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向瞎子李和盘托出。
他讲得仔细，连自己当时心里头那些小九九，比如想首接打散烟魂的狠劲儿，后来又动了恻隐之心，以及最后那番半是吓唬半是招揽的话，都没落下。
秀琴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时不时地“哎呦”一声，或是拿手捂住嘴，显然是被儿子这番经历给吓得不轻。
马长海则是一言不发，只是抽烟的频率更快了些，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等马厉说完，屋里头静默了片刻。
瞎子李端起茶缸，又呷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嗯，祖太奶出手，在意料之中。她老人家既然坐了你家碑王，自然不会看着自家堂口出事，也不会看着你这后辈的白白送死。”
他话锋一转，看着马厉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
“至于那柳三娘嘛……你小子，倒是有点歪打正着的机灵劲儿。那番话说得，乍一听是那么回事，仔细咂摸咂摸，嘿，还真有几分道理。”
马厉被师父这么一说，脸上有点发烧，讪讪道：
“师父，我那也是……也是被逼到那份上了，瞎蒙的。主要还是祖太奶给我撑腰。”
“撑腰是撑腰，你自己也得立得住。”
瞎子李道，
“你那番话，有威逼，有利诱，还知道抬出祖太奶的名头，算是把软硬两手都使上了。对付那种刚凝聚成形，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烟魂，倒也够用。”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你小子也别得意。这柳三娘能被你三言两语就收服了，一是她本身道行浅，心智也不坚定；二是她确实是枉死，怨气虽重，但本性不算太恶，又被桃木钉镇压百年，磨掉了不少戾气，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你给她一条活路，她自然就抓住了。”
“最重要的一点，”
瞎子李加重了语气，
“是你家堂口初立，香火虽然引人，但也正是‘缺兵少将’的时候。你这弟马又刚出头，身上阳气足，魂魄净，对这类阴魂来说，既是补品，也是靠山。她若真能诚心归附，受你家香火滋养，日后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助力。”
马厉听着师父的分析，心里头连连点头。
姜还是老的辣，师父这几句话，就把事情的里里外外都给剖析透了。
“不过，”
瞎子李又道，
“收烟魂入堂，可不是儿戏。这柳三娘，你既许了她扫堂兵的位置，日后就得知其善用，也得知其约束。堂单之上，多一个名字，就多一份因果。用好了，是臂助；用不好，那就是祸根。往后你还得给她立规矩，赏罚分明，才能让她真心为你所用，而不是养虎为患。”
“是，师父，徒儿记下了。”
马厉恭恭敬敬地应道。
瞎子李点了点头，似乎对马厉的态度还算满意：
“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你小子今晚也算开了荤，见了真章，对这条路，心里头也该更有数了。记住，弟马看事，请仙上身，靠的是仙家法力，但行事决断，最终还是得靠你自己。仙家能给你指路，但路，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黄布包，递给马厉：
“这个你拿着。”
马厉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还有一小块墨锭，一支崭新的毛笔。
“这是……”
马厉有些不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