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厉抓耳挠腮,在屋里踱来踱去。
上哪儿去弄好酒呢?镇上的供销社倒是有酒卖,可最好的也不过是些寻常的散白,离“醇香”的标准还远着呢。
最主要的是更何况他兜里也没几个大子儿。
“唉!”
马厉叹了口气,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去找师父瞎子李。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个儿给掐灭了。
不行!
他想起师父瞎子李为他做的桩桩件件:传他法器,教他道理,甚至在他收服烟魂柳三娘那天晚上,还悄悄守在家里为他压阵。
这份恩情,比山还重。
自己才刚拜师几天?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去叨扰师父,那成什么了?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常仙爷也说了,看的是他“小子的造化和手段”,总不能事事都指望别人。
马厉攥了攥拳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欠师父的己经够多了,这点事儿,说什么也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再说,这本就是常仙爷给他的第一个考验,若是连这点准备都做不好,日后还怎么立堂办事?
他把那碗生米和红线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沿上,又瞅了瞅天色。
离三更天还有些时候,得抓紧了。
“好酒,好酒……”
马厉嘴里念叨着,目光在屋里屋外扫视,希望能从哪个旮旯缝里变出一壶琼浆玉液来。
这自然是痴心妄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家里没有,村里没有,那就得往别处想辙。
他忽然想起,村东头的老王家,他家儿子在县城里当个小干部,听说过年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似乎就有包装精美的“好酒”。
只是……老王家人一向眼高于顶,轻易不跟旁人来往,想从他家弄到酒,怕是不易。
但眼下,似乎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试试了。
打定主意,马厉揣着那几分忐忑,出了自家院门,朝村东头走去。
正月里的天儿,依旧冷得掉渣。
马厉缩了缩脖子,心里却比这天儿还凉。
去老王家借酒,怎么开口呢?
说是家里来了贵客,急需好酒招待?
不行,老王家那婆娘一准儿得问东问西,追问贵客是谁,要是说不清道不明,反而惹人怀疑。
说是自家老爹马长海病刚好,想喝口好酒暖暖身子?
更不行,谁不知道之前他爹那胡言乱语的病邪乎,老王家的人最是迷信,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躲都来不及,哪能借酒给你。
或者干脆厚着脸皮,首接说自己想尝尝鲜?
那不是找抽吗?人家凭什么把好酒给你个半大小子?
马厉越想越头大,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这老王家的院墙都比别家高出一截,大门常年紧闭,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劲儿。
他以前跟狗剩子他们掏鸟窝,都不敢往这边凑,生怕被老王家的狗给撵出来。
不知不觉,己经到了老王家的大门外。
朱漆的大门虽然有些斑驳,但比起村里其他人家,还是气派不少。
门上贴着崭新的春联,字迹倒是挺有笔力,想来是王建国的手笔。
马厉在门口徘徊着,像只没头苍蝇。
这手抬起来好几次,想敲门,却又都放下了。
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是硬着头皮上,还是干脆掉头回去另想办法。
这万一要是碰一鼻子灰,那可就丢人丢到家了。
常仙爷的考验还没开始,自己就先在凡人这儿栽了跟头,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就在他一筹莫展,心里正打退堂鼓的时候,忽然,从老王家紧闭的院门里,隐隐约约传出几声压抑的动静。
马厉一愣,侧耳细听。
“呜……哇……哇啊——!”
紧接着,一声声尖锐而凄厉的婴儿啼哭声,穿透了厚实的门板。
那哭声中充满了惊惧和痛苦,完全不似寻常婴儿饿了困了的哭闹,倒像是……像是正经历着什么莫大的恐惧一般。
马厉正琢磨着是硬着头皮敲门,还是灰溜溜地打道回府,那院门“吱呀”一声,猛地从里面被人拽开了。
紧接着,一个身影慌慌张张地从门里冲了出来,马厉躲闪不及,两人“咚”的一声撞了个满怀。
“哎哟!”
马厉被撞得往后趔趄了两步,定睛一看,撞他的人正是老王家的儿子,在县里粮库当干部的王建国。
此刻的王建国,哪还有半分“吃皇粮”的体面。
头发乱蓬蓬的,棉袄的扣子都系错了位,一张脸煞白,布满了惊惶的汗珠子,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像是没看见马厉似的,嘴里颠三倒西地念叨着:
“完了,完了……这可咋办……得去找马家小子,对,找马厉……”
他刚要拔腿往马厉家的方向跑,一抬头,正对上马厉那张错愕的脸。
王建国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见了救星一般,眼睛猛地瞪大了,一把就抓住了马厉的胳膊,那力气大得像是要陷进肉里去:
“马……马厉?!”
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哎呀!老天爷开眼啊!我正要去找你,你……你就来了!快,快,我儿子……我儿子这回有救了!”
马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弄得一头雾水,胳膊被攥得生疼,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被王建国连拉带拽地拖进了老王家的大门。
一进院子,马厉就感觉气氛不对。
老王家院子收拾得比寻常人家利索,砖铺的甬路,窗明几净。
可眼下,院子里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压抑和慌乱。
东屋的门帘子被人掀开着,王建国的爹,老王头,正焦急地在门口踱步,嘴里不住地唉声叹气。
“爹!马厉来了!咱家平安有救了!”
王建国嚷了一嗓子,拉着马厉就往屋里闯。
一进屋,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混杂着一股子说不清的焦躁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有些暗,炕上、地上围着好几个人,有老王家的婆娘,还有几个面生的中年妇女,像是请来看孩子的“明白人”或者亲戚。
所有人都围着炕梢,那里放着一个大红缎子面的包被,里裹着个婴儿。
个个脸上都是一副既害怕又心疼的模样,大气儿不敢出。
先前马厉在门外听见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啼哭声,此刻虽然小了些,却依然断断续续地从包被中传出,细弱而凄厉,像小猫的爪子挠在人心上。
王建国的媳妇,一个烫着卷发、穿着的确良罩衣的女人,正红着眼圈抹眼泪。
她一见王建国拉着个半大小子进来,一对儿吊梢眼顿时竖了起来,没好气地嚷道:
“王建国!你干什么去了?还不赶紧去队上借车,拉平安去省城!你领这毛孩子进来干啥?捣乱吗?”
她上下打量着马厉,对马厉这套神神叨叨的把戏嗤之以鼻:
“赶紧让他出去!别在这儿添乱!我儿子要是耽误了,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