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秀琴看他今天精神头这么足，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早饭特意给他卧了两个荷包蛋。
马厉吃得狼吞虎咽，心里头的那块大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
他寻思着，这回堂口稳了，仙家齐了，自己也该消停两天，把师父给的雷击木拿出来盘一盘，养养灵性。
他这边刚放下饭碗，院门就被人“嘎吱”一声推开了。
马厉抬头一瞅，进来的是狗剩子他爹。
狗剩子他爹从怀里头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神神秘秘地递了过来。
“厉子，咱们乡下人也不懂啥规矩。就想着，您这堂口刚立起来，仙家们肯定也得有个烟火气儿。我们家没啥好东西，这是前两天我从镇上请回来的灶王爷，想着您这儿仙家多，让他老人家也来您这儿坐坐，帮着瞅瞅香火，上天言个好事，保准错不了！”
说着，他把红布一掀，里头是个烧制的彩陶灶王爷像。
也就巴掌大小，老头儿红光满面，笑呵呵的，瞅着就喜庆。
马厉一听这话，心里头热乎乎的。
他哪懂这里头的道道，只觉得这是人家一片好心。
自己这堂口西梁刚齐，人家就送来一尊“正神”，这不就是开门红的好兆头吗？
“叔，你们太客气了！”
马厉连忙把东西接了过来。
他捧着那尊还有点温热的灶王爷像，心里头既感动又有点小得意，把狗剩子他爹送出大门，回来就把那灶王爷像擦了擦，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就在堂口香炉旁边给供上了。
他还觉得挺美，想着黄大仙他们看见了，指不定也高兴呢。
可他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屋里头的空气“嗡”的一下。
刚才还笔首朝上、青烟袅袅的三炷香，那烟气儿突然就跟疯了似的，开始满屋子乱窜，一会儿拧成个麻花，一会儿又散成一团乱麻，最后“噗”的一声，三炷香的火头齐刷刷地灭了，只剩下三缕黑烟，跟三条小蛇似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性。
马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小王八犊子！你把谁给请回来了！”
黄天霸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炸了，那动静比打雷还响，充满了暴怒和惊慌，
“咱们这是仙家堂口，是野仙儿的地盘！你把玉帝亲封的灶王爷请进门，是想让他来查咱们的岗，还是想让他把咱们都给收了！”
“糊涂！”
常天龙的声音又冷又急，
“官匪不同路，神仙不共堂！他坐在这儿，是客是主？咱们是拜他还是不拜他？”
“咯咯咯……”
胡九媚的笑声传来，却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小家伙，你这回可比在柳林里还大胆。色胆包天最多是丢了精气，你这……是想把家都给拆了啊。这位爷，可比那千年的女鬼难伺候多了。”
马厉被这连珠炮似的呵斥给骂懵了，捧着那尊灶王爷像，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办了件天大的蠢事。
“小厉，莫慌。”
还是祖太奶的声音最沉稳，但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灶司爷是受天庭敕封的正神，掌管人间香火，监察善恶。咱们的堂口，说白了，是民间自己的法脉，不在天庭的册上。你把他请进门，就等于把官府的钦差请到了绿林山寨里。他若要公事公办，咱们这满堂仙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当成‘无名精怪’给清缴了。他若是不管，可神威在此，压得我们谁也施展不开手脚。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马厉听完，腿肚子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他看着手里那尊笑呵呵的灶王爷像，只觉得那笑容无比的刺眼，手里捧着的哪是什么福神，分明就是个随时能把他这草台班子炸上天的惊天雷！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心办了多大一件坏事儿！这哪是请了个福神，这分明是往狼窝里扔进一头老虎，还是带着尚方宝剑、能先斩后奏的那种！
“小子！你他娘的想干啥！想造反啊！”
黄天霸的声音都变了调，不再是平日里的嚣张跋扈，而是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快！快把他给老子扔出去！……不对！不能扔！扔了就是大不敬！天雷劈死你个小王八蛋！”
“愚蠢至极！”
常天龙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却也透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神仙殊途，官匪异路！你将天庭正神请入我等栖身之所，是想让我们俯首称臣，还是等着他清点名册，将我等一体收押？！”
“咯咯咯……”
胡九媚的笑声传来，那股子媚劲儿里，全是刺骨的寒意，
“小屁孩儿，你可真让姐姐我开了眼了。请我入堂，不过是喝你一壶酒；请这位爷入座，怕是要把你这堂口都给掀了呀。这尊神，可比王建国家那个女鬼，难缠一万倍。”
马厉听着脑子里这几位仙家的七嘴八舌，腿肚子转筋，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他肩膀上，连喘气都费劲。
那三缕黑烟在空中盘旋不散，像三只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小厉，莫慌，事己至此，慌也无用。”
祖太奶的声音适时响起，像是一剂定心针，却也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灶司爷乃东厨司命，受天庭敕封，监察人间善恶，记录功过。他老人家神职在身，法度森严。我等虽称仙家，却终归是草莽出身，不在天庭仙班之列，说白了，就是‘在野’的。你将他请进门，供在堂前，就等于在山寨大堂里，给官府的巡按大人摆了张太师椅。他神威在此，我等道行受制，法力难施。此事，若处置不当，轻则我等根基动摇，被逼远遁；重则……你这堂口，便有倾覆之祸。”
祖太奶一番话说完，马厉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把贴身的褂子都给浸透了。
他这才彻底明白，自己到底闯了多大的祸。这己经不是简单的犯忌讳了，这是在根本上动摇了他这个堂口的合法性。
仙家们跟灶王爷，那就好比是占山为王的土匪遇上了朝廷的正规军，人家天生就压你一头。
“那……那怎么办？”
马厉声音发颤，在心里哆哆嗦嗦地问，
“我……我把他送走不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