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黑,风好冷、人心好凉。
在大院的拐角处,昏黄的灯光将靠在电线杆下的陈六兴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长。
“爸,妈,我还是你们最疼爱的小六子吗?”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小梅,小梅,我的小梅啊!”
半瓶散装酒,一把花生米,却消不尽他心中的苦楚,道不完这世间的沧桑。
原本美好日子的美梦一朝破碎,从天堂坠入深渊的巨大落差,让陈六兴有点难以接受。
“这陈家老六是怎么了?大半夜鬼哭狼嚎的,唱的哪出啊?”
“真晦气!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喝酒,也不怕冻死!”
“陈老汉两口子平时看着挺和善,咋就生出这么个游手好闲的懒汉呢?”
“……”
大杂院里住着不少人,他这一叫嚷,引得不少人探头张望。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野猫在闹窝呢。
街坊邻居们此起彼伏的嘲讽声,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钉子,狠狠地刺痛了陈六兴脆弱的心灵。
借着酒劲,他要么冲那些人扮鬼脸,要么朝他们大喊大叫,遇到和他对着干的,他甚至还偷偷去踹人家的门。
总之,但凡被陈六兴盯上的人,都没能逃过他的折腾。
经他这么一闹,原本还有些声响的几个巷子,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不是紧闭大门,就是关灯装睡,谁还敢招惹这个瘟神?
“爸!妈!我还是你们最爱的小六子吗?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啊!”
陈六兴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张开双臂,45°仰望着天空,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雪花模糊了他的双眼,却无法冷却他的心。
虽说喝得酩酊大醉,但回家的路他却没忘。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洗漱完毕,陈六兴便看到老五和母亲端着早餐走了出来。
一家之主陈广汉,坐在主位上喝着小米粥,看着从货运站带回来的报纸。
老大、老二家的人,都吃完早饭出门上班去了。
老五草草吃完早饭,也起身去看书了。
陈六兴因昨晚的事,心情低落,满脸晦气,仿佛谁欠了他五百万似的。
“行了,别耷拉个脸了,你昨晚在大院里撒酒疯的事,刘婶她们都跟我说了,你爸一会儿要上班,回头自觉点,去给街坊邻里道个歉。”刘桂兰板着脸说道。
“知道了。”陈六兴头几乎都要埋进碗里,眼神呆滞,失魂落魄的样子。
“瞧你这点出息!不就是个对象嘛,至于这样吗?”刘桂兰没好气地数落着。
“至于……当然至于!”陈六兴抬起头,目光坚定的像是要入党,“妈,我和小梅可是海誓山盟过,永远要在一起的。”
“呵,海誓山盟?你知道这个词的典故吗?”陈广汉终于放下手中的报纸,“书没读几天,还学会拽词了,瞧把你能的。”
见陈广汉发话,陈六兴又耷拉下脑袋,像极了霜打的茄子。
“行了,你们吃吧,我去上班了。”
陈广汉懒得再多说,收拾好报纸,骑上车就出门了。
看着陈广汉渐行渐远的背影,陈六兴这才松了口气。
没办法,这老汉这两天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是再说什么错话,又免不了要挨一顿胖揍。
爸揍他的手法,这两天……好像又精进不少。
“行啦,别看了,你爸都走远了,赶紧吃吧,吃完妈跟你说点事。”刘桂兰看着小儿子这副模样,语气缓和了些。
“妈,啥事啊?”陈六兴有气无力地问道。
“当然是好事!”
“好事?妈!难道……你们改主意了,允许我和小梅在一起了?”陈六兴眼中瞬间燃起希望。
刘桂兰见他又犯傻,没好气道:“想什么呢,这个家你爸说了算,他做的决定我也认同,谁都改变不了。”
“哦,我知道了。”陈六兴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没了李小梅,就不能有吴小梅、周小梅、赵小梅了?”刘桂兰越说越气,伸手戳了戳陈六兴的脑袋,这么大个头,难道里面全是浆糊?
“不!我就喜欢李小梅一个!”陈六兴像根木头一样固执。
“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明白。”刘桂兰捂着额头,这下总算明白为啥老头子对这小子是那种态度了,估计阎王来了,都得被气出三高。
“喏,这是5块钱,你拿着去坐车,到城周边村子转转,问问那边鸡蛋什么价。”刘桂兰丢给陈六兴一张五元钞票,便起身收拾碗筷。
陈六兴一见钱,眼睛立马亮了,什么李小梅,什么失恋,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世上,天亲地亲……都不如钱亲。
“不是,妈!为啥让我去问鸡蛋价格啊?”陈六兴刚拿起钱,才反应过来这钱似乎没那么好拿。
“让你去问就去,哪来那么多问题?”刘桂兰不耐烦地回道。
“不对!等会儿等会儿……”陈六兴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赶忙放下手中的食物,满脸讨好地凑到刘桂兰跟前。
“妈,您让我去问鸡蛋价钱,是不是有啥打算啊?”
“猜到了还问?”
“嘿嘿,妈,要是咱们赚了钱,能不能分我点啊?”陈六兴兴奋地搓着手。
人各有所长,在感情上,陈六兴有点迷糊。
但要是说到赚钱,没人比他更来劲!
“哦,你想赚钱呐?”刘桂兰拉长了语调。
“想想想,做梦都想!”陈六兴点头如捣蒜。
“想赚钱就照我说的做!”刘桂兰白了他一眼。
“嘿嘿,妈真好!”
陈六兴这小子就像打了鸡血,一听有赚钱的事儿,立马腰不疼了,腿不酸了,走起路来都带风。
吃完早饭,他就攥着刘桂兰给的5块钱,一路风风火火地出城去了。
……
自从被陈广汉怼了一顿后,冯大海那家伙老实了不少。
既没在下班时堵他,也没再找他谈话。
直到几天后……
周彪急匆匆地找到陈广汉,说那姓冯的落马了。
陈广汉嘴角微微上扬,看来那封举报信起作用了。
同样在货运站工作的老刘头,其实没比陈广汉大几岁。
他有六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大家子的人比陈家只多不少。
就这么一个憨厚老实、与人为善的人,姓冯的居然对他也下得了狠手。
他还算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