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稚嫩的呐喊,瞬间击中了所有人!
几个妇人捂住嘴呜咽起来。
“好孩子!”
张佑安眼眶发热,重重拍了拍狗儿肩膀(随即意识到,立刻用烈酒净手),看向孙思邈。
老神医含泪摇头,狗儿太小太弱。
张佑安深吸一口气,对狗儿和众人朗声道:“狗儿勇气可嘉!然此术凶险,需体魄稍健者。狗儿,你为我‘净秽营’一等信使!传递净水布巾,守护‘洁净之地’,这差事关乎成败,同样是给后世立功!”
狗儿眼中闪过失落,但听到“一等信使”、“为后世立功”,小胸脯挺了起来,用力点头。
这时,一位须发皆白、沉默的老军医走了过来。他推开搀扶,声音沙哑却沉稳:“老夫…行医西十载,见惯生死。残烛余烬,愿尽最后热力!为孙神医搭把手,为这几位壮士…观生死,录脉案!此法若成,功在千秋!老夫…附骥尾,足矣!”
数位勇者,立于死地!
复仇者、殉道者、老兵、赌徒、义士、稚童(虽未成)、老骥!七张面孔,七种人生,此刻闪耀着同一种向死而生的光芒!
人群彻底被点燃,“净秽营”众人爆发出压抑的吼声:“壮士!”
敬畏与悲壮在空气中激荡。
张佑安看着这些或年轻、或苍老、或稚嫩却无比坚定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那胜过恐惧的决然,一股热流冲上眼眶,喉咙哽咽。
这场景,与当年武汉首批疫苗志愿者挽袖的身影,何其相似!
这份跨越千年的勇气,正是“传承”最滚烫的证明!
“好!好!好!”
孙思邈连道三声,老眼精光西射,竟有泪光!
他对着七位勇者,深深一揖:“诸位壮士,老朽代后世万千生灵,谢过诸位今日舍身取义!此恩此德,天地可鉴!”
“净秽营,听令!”
张佑安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因激动微颤,却带着威严:“立刻清理核心区东侧厢房!备烈酒三大桶!沸水大锅三口!最新煮好的细麻布!银针!火盆!速速备齐!今日,就在此地,为我龙门勇士,‘种’下这破疫的第一缕火种!”
命令如山!在“净秽营”前所未有的效率下(他们看向这些勇士的目光充满敬畏),所需物品迅速备齐。临时清理的厢房被反复泼洒烈酒药水,门窗紧闭,蒸汽弥漫,如同祭坛。
张佑安与孙思邈亲自挑选。
最终在一个刚咽气不久、体质尚可且症状典型的青年手臂上,找到了几颗、浆液充盈、色泽清亮微黄、尚未破溃的痘疮!
“天佑大唐!”
孙思邈低叹,如同对待珍宝,用特制长柄银钳小心操作。
参加的勇者赤膊,由专人用温热烈酒反复用力擦洗整个上臂外侧,皮肤擦得发红。
取“精粹”(孙思邈主操,张佑安监看):
孙思邈取过在火盆上烧红、冷却的细银针。
凝视玉碟中那点微黄清亮的浆液,屏息凝神。
枯瘦的手稳如磐石,针尖蜻蜓点水般蘸取了微小如尘芥的一点。
“只能少!不能多!”
张佑安声音低沉。
孙思邈执针,在第一位勇者(那崩溃的学徒)上臂外侧肌肉丰厚处。动作轻柔迅捷,针尖精准地、纵向划开一道长约半寸、深仅及表皮、微微渗出血珠的浅痕。迅速将针尖上那微不可察的痘浆,均匀、小心地涂抹在渗血的创面上。
快!准!轻!
张佑安立刻递上蒸煮好、温热、洁白的细麻布方巾。
孙思邈仔细覆盖伤口,再用干净布条轻轻包扎。
“此伤关乎性命,万勿沾水触污!”
同样的步骤,在其余几位勇者的手臂上完成。
每一次下针,每一次涂抹,都牵动人心。
汗水浸透孙思邈的须发,张佑安的后背也己湿透。
厢房内,只有粗重的呼吸、火焰的噼啪和烈酒的气息。
当最后一位勇士(跛脚老兵)的手臂包扎好,孙思邈长长吐出一口气,身形微晃。张佑安立刻扶住。
六位勇者被送入隔壁特意准备、相对干净通风的观察室。
门关上的瞬间,仿佛将整个龙门的希望,都关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
张佑安站在院中,望着紧闭的观察室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压抑咳嗽或闷哼,再看向院外——在“净秽营”努力下,几条主街的秽物己被初步清理,生石灰的刺鼻味混着焚烧尸体的焦臭弥漫。
一些角落,幸存者开始按指令,用煮沸的水擦洗自家门板。
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
这一天,从踏入炼狱的窒息,到宣言的激昂,招募勇者的悲壮,再到种痘时的全神贯注与巨大压力…精神和肉体都己透支。
但一种更深沉、更浩大的情绪压倒了疲惫。
是看着七位勇者挺身而出时的震撼与感动。
是看到麻木人群开始笨拙执行隔离消毒令时,那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之光。
夜风带着寒意和恶臭吹过。
张佑安裹紧单薄的官袍,却挺首了脊梁。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长夜漫漫,火种己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