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真的活过来了…”
一个刚才还在推搡守卫的汉子,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目光死死钉在张佑安身上的黑痂上。
“那…那就是痘…好了的…样子?”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泪水无声地滚落,怀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停止了哭闹。
几个原本最激进的、叫嚣着要冲进去“讨说法”的人,此刻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被那“火种”的光芒灼伤。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任何质疑和叫嚣,在这具带着胜利伤疤的身躯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瞬间失去了立足之地。
“都听到了吗?!大人活下来了!火种成了!人痘能救命!”
院内,守卫和净秽营的青壮们,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洪亮地嘶吼着,既是宣告,也是宣泄着刚刚承受巨大压力的激动。
“退后!都退后!按大人指令行事!想活命的,都稳住!”
守卫们的呵斥声依旧严厉,却不再有面对暴民时的紧张,而是充满了秩序重建的威严。
墙外的人群,像退潮般缓缓向后移动。没有指挥,没有强迫,只有被那“火种”之光震慑后,本能地服从与对生的渴望重新燃起。
骚乱的人群,被张佑安对抗天花的胜利彻底浇灭。
张佑安宣告的余音和院墙内外死寂后爆发的敬畏低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龙门蔓延、点燃!
王五和刘三儿亲眼见证了张佑安从濒死到宣告的整个过程。
当张佑安喊出“火种己成”时,王五这个铁打的汉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那不是恐惧的颤抖,是狂喜,是劫后余生,是坚信被证明后的巨大冲击!他猛地用还能动的手,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哽咽着低吼:“成了!真成了!老子就知道!老子就知道能行!”
刘三儿更是首接下去,被旁边的人扶住,他张着嘴,大口喘着气,泪水和汗水糊了满脸,只会喃喃重复:“火种…火种…老天有眼…”
那些刚刚还在用身体顶住院门、脸上带着擦伤和恐惧的青壮,此刻有人首接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那不是悲伤,是长久压抑的绝望、恐惧和超负荷劳作积累的疲惫,在希望降临瞬间的彻底崩溃与释放!
“熬出来了…真的熬出来了…大人没骗我们…有救了!”
哭声迅速传染开来,院内一片压抑的呜咽。
翠娘她正抱着刚煮好的一捆布巾,听到宣告后,整个人僵在原地,布巾“啪嗒”掉在地上。
她缓缓蹲下,把脸深深埋进还带着蒸汽和干净的布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
泪水瞬间浸透了布巾——她坚信的、日夜不曾有过多少间歇去煮的“洁净”,真的成了活命的希望!
现场衙役们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不少人腿一软,靠着墙滑坐下去,大口喘着粗气,互相看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喜悦交织在脸上,有人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也了。
·
轻症/观察区
当张佑安带来的消息传至轻症/观察区,紧接着是核心区方向爆发的巨大哭声和欢呼声时,整个轻症区的压抑气氛被瞬间打破。
“成了!火种成了!大人活过来了!!”
一个负责送水的净秽营成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带着哭腔嘶喊着。
他手里的水桶“咣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挥舞着手臂,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区域!
哭声、笑声、嘶喊声交织在一起。
“苍天有眼啊!”
“张大人是神仙下凡啊!”
“有救了!真的有救了!”
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和病容。
有个曾犹豫动摇的汉子,此刻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哭喊道:“我混账!我该死!我竟然还怀疑大人!大人拿命给咱们拼活路啊!”
秩序在巨大的希望和宣泄的泪水中自发凝聚。
人们互相搀扶着,拍打着,分享着这绝境中降临的奇迹,眼中只剩下对即将到来的“接种”的期盼。
重症区(城西校场):
当核心区方向的喧嚣隐约传来,并伴随着“火种成了”的零星呼喊随风飘至时。
孙思邈正在为一个气息微弱的孩子擦拭双手。
一个门跑走来的学徒猛地扑到孙思邈脚边,带着哭腔和狂喜喊道:“孙师!孙师!成了!外面喊…火种成了!张大人活过来了!”
孙思邈身体剧烈地一晃,旁边学徒慌忙扶住。
两行滚烫的浊泪,毫无征兆地顺着他沟壑纵横、满是污垢的脸颊汹涌而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压抑了千年的悲鸣,最终化作一声悠长、颤抖、带着无尽欣慰与苍凉的叹息:“…天…道…不…绝…人…寰…啊…”
他反手死死抓住学徒的手臂,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眼中那属于医者的、近乎熄灭的火焰,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熊熊燃烧!“快!传下去!火种己成!我等更要竭尽全力!多拖一刻,外面的生机就多一分!打起精神!莫负了张大人以命搏来的…这线天光!”
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医官学徒们听到这个消息也如同被注入了神光!
疲惫到麻木的脸上,瞬间被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占据。
有人首接瘫坐在地,捂着脸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所有的恐惧、绝望和委屈都哭出来;有人则猛地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旁边需要照顾的病人,动作快得几乎带风,泪水模糊了视线也顾不得擦。
一些尚有意识的病患反应最为复杂。
一个妇人紧紧抱着怀中己然没了声息、布满脓疮的孩子,听到呼喊,先是茫然,继而爆发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哭嚎:“晚了!晚了啊!为什么…为什么没早点…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无尽的悔恨与对生者的羡慕,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也有人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光芒,挣扎着伸出手,用尽力气嘶喊:“种…给我也种…求求你们…我不想死…我想活…”
这垂死的渴望,比任何言语都更残酷也更深刻地印证着“火种”的价值与残酷——它终究不是神迹,救不了所有人。
未染区(城北):
当“火种成了”、“大人活过来了”、“全民接种”的呼喊声,由狗儿和信使队的孩子们清脆而激动的声音,以及随后加入的、越来越多激动难抑的邻里呼喊,如同春雷般在空旷死寂的街巷中滚过时——
那些门窗后的眼睛瞬间瞪大,屏住的呼吸几乎凝滞。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哇——!”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狂喜的嚎哭,不知从哪扇紧闭的门后率先爆发出来!
如同点燃了引信!
整个城北坊瞬间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中!喜极而泣的呜咽、放声的痛哭、拍打门板的“砰砰”声、男人沙哑的嘶吼、女人尖利的欢呼…汇成一片宣泄的海洋!
家家户户的门窗被猛地推开,一张张涕泪横流却充满狂喜的脸探出来,互相张望着,确认着这难以置信的消息。
那些曾坚信并默默帮忙的端水老妇人:她颤巍巍地端着一碗刚烧好的、仅剩的干净水。
听到呼喊,她整个人僵在门口,浑浊的老眼瞬间蓄满了泪水,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浑然不觉,只是仰起布满皱纹的脸,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双手合十,老泪纵横,反复念叨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张大人的法子…成了…成了啊…”
泪水顺着她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
街道上的里正,他布满老人斑的脸上肌肉剧烈抖动,猛地用拐杖重重顿地,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洪亮,响彻街巷:“肃静!都肃静!天大的喜事!都听到了吗?!张大人活过来了!火种成了!咱们有活路了!都别哭了!也别乱跑!赶紧的!把家里最干净的布找出来!烧开水!等着官府的号令!谁要是这时候乱跑,把邪气带进来,坏了张大人的大事,害了咱们全坊的希望,我老头子第一个拿拐杖敲断他的腿!”
他的声音激动得发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维持着威严。
街坊们哭着,笑着,用力点头,迅速行动起来。
恐惧被狂喜取代,而狂喜又迅速转化为对“洁净”和“秩序”近乎虔诚的维护。
龙门县,这片被死亡气息笼罩太久的土地,在经历了绝望的爆发带来的死寂后,终于被“火种己成”的惊雷彻底点燃!
泪水在每一个角落肆意流淌——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信念被证实的宣泄,是压抑太久后的崩溃,更是对那位以身试险、从阎王殿爬回来的钦差大人,最深沉的感激与敬畏。
骚乱平息了。
质疑消散了。
曾经动摇的心,被喷薄而出的希望牢牢焊死在“生”的这一边。
净秽营的号子声,带着未曾有过的力量重新响起,清扫着最后的绝望残渣。
轻症区的人们,眼中不再是麻木,而是对“接种”的急切期盼。
重症区的医者们,擦干眼泪,在孙思邈的带领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那些可能赶不上“火种”的人,争取着渺茫却不再无望的时间。
未染区的街巷,家家户户翻找着最干净的布,炉灶上重新升起了滚水的蒸汽,人们互相叮嘱着“别乱跑”、“守规矩”,自发地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希望火苗。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中带着生石灰的刺鼻、焚烧秽物的焦臭、泪水的咸涩,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名为“生机”的清新。
“陈老,”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平稳了许多,“召集所有尚能行动的医官、书吏、净秽营头目。火种己成,该给龙门…点起这燎原之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