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公房。
长孙无忌端坐主位,长案上堆积如山:户部调拨卷宗、工部出库木牍、驿站过所签押、押运府兵名册...以及那刺目的“假酒”陶瓶与几缕朽烂麻布。
每一份文书,都冰冷地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
“长孙大人,”一名百骑司校尉叉手禀报,声音干脆利落,“卑职查了户部太仓。账目上写的很清楚,调给龙门的‘上等粟米’、‘三蒸醇酒’、‘细密葛布’,数量都对,分毫不差。但卑职暗中查验了同一批留在库里的底子...”
校尉取出一小袋粟米与一匹布,放在证物旁。
“库里的米粒,没霉变;布匹结实,纹理紧密。跟送到龙门的破烂货,完全是两回事!管仓库的吏员说,出库时,是工部仓曹司的人带着‘专用封条’来提的货,他们只认封条,没再检查里面东西的好坏。”
“工部仓曹司...”
长孙无忌手指敲着紫檀桌面,目光转向另一个负责追查运输的官员。
“下官查了沿途驿站和押运情况。”
那官员额头冒汗,“从长安出来到潼关前的三个驿站,交接都正常,物资封存完好,押运的是左骁卫的一队府兵。问题出在‘风陵渡’驿站!在那里,车队停了一晚补给,并且‘按规定’换了最后一段路的押运队伍——换成了京兆府临时征调的民壮辅兵。左骁卫的签字记录到此为止,后面全是民壮的手印和潦草的签名。”
“民壮?”
长孙无忌眼中寒光一闪,“人呢?”
“据驿站驿丞说,他们押车离开风陵渡后,就再没消息了。下官派人沿官道追查,在离龙门县界五十里的荒山沟里,发现了十几辆被丢弃的左骁卫空车!车辙印显示,有别的车队在这里接走了真货,换上了假货!现场只找到些破麻袋片,那料子...跟龙门的烂布一模一样!”
官员的声音带着恐惧,“真正的左骁卫物资车队、还有那些民壮,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了!”
“偷梁换柱!好狠毒的计策!”
长孙无忌的声音冷得像冰。
线索全都指向风陵渡!工部仓曹司出库时贴封条,给了敌人动手脚的机会;利用驿站换人的规定和临时拼凑的“影子”民壮队,完美地切断了追踪链条,在半路上把真货劫走换成了垃圾!
“尚书省左司郎中崔礼仁!”
长孙无忌猛地站起。
崔礼仁管的就是文书盖章、流程协调,他有权签批工部的“专用封条”,更能安排驿站换人和征调民壮!风陵渡,正是他能插手的地方!
“立刻行动!” 长孙无忌声音斩钉截铁,杀意沸腾:
秘密逮捕工部仓曹司当天所有经手官吏!
分开关押,严刑审讯!撬开他们的嘴!谁是主谋?谁动手调换的物资?
抓了风陵渡驿站所有人,尤其驿丞和当夜值班的驿卒!
严查那天晚上除了左骁卫和民壮队,还有谁靠近过车队?那支‘民壮队’到底是从哪征调来的?画影图形,通缉!
严密监视崔礼仁和他所有心腹!
查他和他家族名下的所有仓库、商铺!重点查风陵渡事件前后,有没有大批粮食布匹被藏起来或转手?动用密探,查他的钱怎么流动的!崔家一家吃不下这么多赃物,肯定有同伙帮着销赃!
“都给我听清楚!”
长孙无忌目光扫过肃立的手下,“陛下有明旨:涉案者杀无赦,灭三族!这案子关系国家存亡,系着龙门万千百姓的命!我要口供!要铁证!用刑具撬不开的嘴,就割了他的舌头!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的人,就烧了他的房子!谁敢挡路,不管官多大,先砍了再说!长安的刀,必须更快!更锋利!”
公房内,一场无声却更加残酷的猎杀,在长安的阴影中展开。
长孙无忌如同老练的猎手,沿着粮食物资流转的痕迹和公文流程的缝隙,将致命的绳索,一步步套向幕后黑手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