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桃花被风卷进窗棂时,那道白衣虚影终于从金光里完全凝实。
她广袖上的星纹淡得几乎透明,却仍能看出与小棠眉心菱形符文同出一辙的脉络。
指尖悬在小棠额前三寸处,像要触碰又怕惊碎什么,连衣袂都不敢带起半分风。
"弑师者血脉若想共生,需用无神论理念破除三重执念。"她的声音像古寺檐角的铜铃,清泠里浸着千年霜雪,却在"共生"二字上轻轻发颤,仿佛怕惊醒谁。
顾昭抱着小棠的手紧了紧。
小棠正含着奶瓶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奶渍还沾在嘴角——方才被她惊醒的虚影,此刻竟又卷土重来。
他垂眸看了眼女儿被自己护在臂弯里的小小身影,喉结动了动:"谁的执念?"
回答他的是破空声。
清虚子的傀儡突然在墙角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黑灰碎屑簌簌坠落间,千万道黑影从残骸里窜出,每道都凝着半柄锈剑的形状,剑尖齐刷刷指向小棠。
"第一重执念!"沙哑的傀儡声混着金属摩擦音炸响,"神女血脉本就是天道错误!"
顾昭瞳孔骤缩。
他左手护紧小棠后颈,右手己摸向腰间桃木剑。
剑鞘刚拔开三寸,剑灵的惊呼声就炸在识海里:"等等!
那是...弑神剑阵的残式!"可黑影己经裹着腥风劈来,最近的那柄"锈剑"离小棠发顶只剩半尺——
他没有犹豫。
桃木剑出鞘的瞬间,青白色剑气裹着奶香味劈散了最前排的黑影。
那是小棠总蹭在他衣襟上的味道,被剑气淬过竟成了破邪利器。
可就在他斩落第三十道黑影时,腕间突然一烫——剑灵的首播界面浮现在他视网膜上,猩红的"护娃好感度-50%"几个大字刺得他眼疼。
"宿主你疯了!"剑灵的声音带着哭腔,发梢的光粒全变成了警报的红色,"刚才你挥剑时,小棠的手指被剑气带起的风刮到了!
她在睡梦里皱眉头了!"
顾昭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低头去看小棠的手,果然见她葱白的小指肚泛着不明显的红。
刚才为了护她周全,他竟没注意到这点细微的擦伤。
心口像被人攥住了揉,他慌忙用指腹轻轻蹭了蹭那点红,小棠迷迷糊糊哼了两声,往他怀里拱得更紧。
"噗——"
最后一道黑影在他身侧炸开,清虚子的傀儡彻底散成了黑灰。
顾昭却没松气,他盯着地上的碎屑,又抬头看那白衣女子:"这就是你的试炼?
用我女儿的安全当筹码?"
白衣女子的指尖还停在原处,眼尾却泄出几分痛楚:"他是我封印的执念具象。"她望向满地黑灰,"当年我信了天道,信了血脉,却害...害了该护的人。"
话音未落,镜灵的玉尾突然泛起蓝光。
三百年前的画面被投在墙上:青石板的道院里,穿月白道袍的老道士正抱着个襁褓。
襁褓里的婴儿皱着小脸啼哭,老道士手忙脚乱地掀开衣襟——那分明是顾昭记忆里的师父,可此刻他的胸前竟沾着奶渍,而襁褓中婴儿的眉心,正印着和小棠如出一辙的菱形符文。
"第二重执念!"镜灵的声音难得严肃,"你师父用无神论骗神女签订契约,导致血脉分裂——"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记得师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天道不可信",记得自己跪在青石板上替师父收尸时,道士服下摆沾了满地血。
可眼前的画面里,师父的道袍是干净的,眼神是温柔的,甚至...甚至在给神女哺乳?
"不可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师父最恨玄门伪善,怎么会..."
"他说'神爱世人,不如人爱世人'。"白衣女子的指尖终于触到小棠眉心,这次没有犹豫。
淡金色的光顺着她的指腹流入小棠识海,"他用自己的命换血脉封印,却被后世称为弑师者。
而我..."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沉睡三百年,才明白他说的'无神论',从来不是否定神,是要神...学会像人一样去爱。"
小棠在睡梦里动了动,眉心的符文突然亮得刺眼。
顾昭感觉有温热的湿意落在手背上——是女儿的眼泪。
她睫毛颤动着,小嘴扁成可怜的弧度,含糊不清地呢喃:"爹爹...疼..."
顾昭心尖发颤,忙低头去哄,却见小棠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在他心口处洇出个小水痕。
那位置,正是方才命魂交缠时被扎疼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小棠第一次发烧时,自己守了整夜,她也是这样流着泪往他怀里钻,嘴里念着"爹爹暖"。
"别怕,爹爹在。"他吻了吻小棠的额头,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不管什么执念,什么血脉...爹爹都给你破了。"
白衣女子的虚影突然开始消散。
她最后看了眼小棠,又看了眼顾昭,嘴角终于扬起点笑意:"第三重执念...在你心里。"
话音未落,她便化作点点金芒,融入小棠眉心的符文中。
镜灵的投影也随之消失,只余墙角清虚子的黑灰还在缓缓飘散。
小棠突然攥住顾昭的衣襟,指甲轻轻抠着他道袍的纹路。
她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突然用奶声奶气的嗓音,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顾昭没听清。他凑近去问:"糖糖说什么?"
小棠的眉头皱得更紧,小嘴动了动,这次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些:"爹爹...神..."
山风卷着桃花吹进来,吹乱了顾昭额前的碎发。
他望着小棠睡梦中仍揪着自己衣襟的小手,突然想起方才镜灵投影里师父的眼神——和自己此刻看小棠的眼神,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剑灵的哀嚎:"家人们谁懂啊!
宿主刚才为了哄小棠,居然用桃木剑给她削了块桃花瓣当磨牙棒!
这算护娃还是毁法器啊——"
顾昭没理剑灵的吐槽。
他望着小棠眉心那线金线,又摸了摸她手背上的小红印,指腹轻轻蹭了蹭她软乎乎的脸蛋。
第三重执念...在他心里。
他低头吻了吻小棠的发顶,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心里的执念,从来只有一个。"
小棠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攀上他的脖颈。
这次,她的呢喃清晰得让顾昭呼吸一滞——
"爹爹...神女要和弑师者..."
风突然停了。
顾昭抱着小棠的手微微发颤。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望着女儿在暮色里泛着暖光的小脸,突然笑了。
管他什么三重执念,什么弑师者血脉。
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小棠的小鼻子:"糖糖继续睡,爹爹啊...什么都破得了。"
小棠又往他怀里拱了拱,这次,她的声音混在均匀的呼吸里,轻得像片落在心尖上的桃花:"同生...共死。"当小棠那句“同生共死”带着奶香味钻进顾昭耳中时,他正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的奶渍。
暮色中,女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可她的话语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在他心中泛起层层涟漪——这是小棠第一次完整地说出六个字,却不是“爹爹抱抱”或“糖糖饿了”,而是连他都尚未完全参透的因果。
“噗!”
清脆的碎裂声惊得顾昭抬起头。
小棠眉心的菱形符文正泛着蜜色金光,竟在两人交叠的衣襟上凝出半枚契约图腾。
那图腾像一片被揉皱的银杏叶,边缘还沾着像奶渍一样的淡白色,可纹路中翻涌的威压却让顾昭后颈发凉——这是上古共生契的雏形,他曾在师父的残卷里见过,需要以命魂为引,稍有差错便会魂飞魄散。
“第三重执念!”
白衣女子的虚影突然从金芒中挤了出来,广袖上的星纹不再透明,反而亮得刺眼。
她手中托着一顶青玉女冠,冠上九只凤凰口中衔着的珍珠正滴着金液,“接受残魂,或斩断血脉——”最后一个字还卡在喉咙里,女冠虚影己“叮”的一声落在小棠头顶,金液顺着发梢流进她的衣领,在顾昭心口的位置灼出一个淡金色的印记。
小棠被烫得蜷起脚趾,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无意识地攥紧他道袍的系带。
顾昭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比平常高了一些,像一块被捂热的软玉。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发烫的耳尖,喉结动了动:“斩断血脉会怎样?”
“她会退成普通婴孩。”白衣女子的指尖掠过小棠的头顶,星纹突然扭曲成蛇信的形状,“但你师父用命换来的封印会破碎,三百年前的血劫会重来。”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刚才镜灵投影里,师父抱着襁褓时眼中的温柔——那不是他记忆中临终前咳血的模样,倒像是……倒像是自己此刻看着小棠的眼神。
怀里的小团子又蹭了蹭他的下巴,奶声奶气地打了个嗝,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像是在提醒他什么才是最真实的。
“接受残魂呢?”他问道,声音比山风还轻。
“你会被神女残魂反噬。”白衣女子的虚影开始不稳定,星纹里渗出暗红色的血丝,“她的执念太强烈,连我都压制不住。”
小棠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眉心的符文跟着一颤,契约图腾上的银杏叶纹路竟裂开了一道细缝。
顾昭看着那道缝,想起前一晚小棠摔碎的瓷碗——当时他蹲在地上捡碎片,小棠趴在他背上,用肉乎乎的手指戳他的后颈说“爹爹疼”。
现在这道缝,是不是也在疼?
“宿主!宿主你看!”
剑灵的尖叫在识海里炸开。
顾昭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剑灵竟从剑鞘里钻了出来,半透明的手臂被金色锁链反向捆在房梁上,锁链末端还挂着一个首播界面,弹幕正疯狂滚啊:“啊啊啊小棠开口了!”“顾天师快选接受!”“护娃好感度要爆表了!”
“那破锁链是契约反噬的引子!”剑灵的发梢全变成了哭包的弧度,“刚才你哄小棠时,她的福运值全灌进契约里了!再拖下去——”
“哇——”
小棠突然哭了起来。
她蹬着小腿踢在顾昭的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道袍上,把那枚金印浸得发亮。
顾昭手忙脚乱地哄她,却见她小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的金印正在发烫,像是要烧穿他的皮肉。
“爹爹疼……”小棠抽抽搭搭地说,“糖糖……吹吹。”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想起小棠第一次摔破膝盖时,也是这样举着渗血的小肉垫,仰着满是泪水的脸说“爹爹吹吹”。
那时他用桃木剑挑了一片最软的云絮给她敷伤口,现在……现在他该用什么给她止疼呢?
“选接受。”他突然说道。
白衣女子的虚影猛地一颤:“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顾昭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小棠湿漉漉的脸蛋,“但她哭的时候,我比被反噬还难受。”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桃木剑突然嗡鸣。
剑灵的锁链“咔”的一声断成两截,镜灵的玉尾蓝光暴涨,在两人头顶投出一个八卦阵——是三才阵的雏形。
顾昭反手抽出桃木剑,剑尖抵住自己的丹田。
小棠被剑气惊得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在他的皮肤上掐出了小月牙。
“爹爹……不要……”她抽抽搭搭地说,“糖糖不疼了……”
“糖糖最乖了。”顾昭吻了吻她的小指甲,“爹爹要给糖糖创造一个不同的世界。”
桃木剑刺入丹田的瞬间,顾昭的瞳孔泛起血光。
他能感觉到小棠的福运值像温泉一样涌进他的经脉,带着她身上特有的奶香味,把反噬的刺痛都冲淡了。
窗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叮”声,剑灵的首播界面炸成漫天星屑,每粒星屑都裹着弹幕:“护娃好感度MAX!”“全体观众启动守护结界!”“顾天师我们信你!”
金色奶泡特效从星屑中凝出来,化成锁链绞碎了墙角残余的傀儡黑灰。
小棠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她舔了舔顾昭掌心的血珠,含糊不清地说:“甜……”
顾昭笑了。
他抽出桃木剑,用剑尖挑起一片落在窗台上的桃花,轻轻别在小棠的耳后。
白衣女子的虚影完全消散前,他听见她的叹息:“原来第三重执念……是你不肯承认,自己比神更懂爱。”
暮色渐渐深沉。
小棠在他怀里睡着了,眉心的符文却比之前更亮,金色光芒顺着他的血脉蔓延,竟将整个三才阵雏形都包裹起来。
镜灵的玉尾突然泛起金光,天道纹章在阵眼处若隐若现,像一枚等待盖下的印鉴。
顾昭望着那抹金光,轻轻摸了摸小棠后颈的软发。
他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但只要怀里的小团子睡得安稳,他就能破除所有的执念。
窗外,剑灵举着重新恢复自由的手臂,对着镜头比了个耶:“家人们见证历史!宿主用命换小棠的未来,这波护娃操作我给满分——等等那是什么?镜灵的纹章在发光?难道说……”
他的声音被晚风吹走。
顾昭低下头,看着小棠睡梦中还攥着他衣角的小手,轻声说:“糖糖,爹爹的护短,才刚刚开始呢。”
金色符文在三才阵上流转的光痕,悄然爬上了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