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过后,暑气蒸腾,蝉鸣在老槐树的浓荫里此起彼伏。林夏蹲在祠堂井边打水,木桶搅碎一池倒影,捞上来的清水带着沁凉的湿气。远处山峦褪去春时的嫩绿,换上深浅不一的墨色,唯有西坡边界新栽的树苗,在烈日下蔫头耷脑地勉强挺立。
“不好了!石岭村的人在偷猎!”铁柱跌跌撞撞冲进祠堂,草鞋沾满泥浆,“他们带了铁夹子,把鹿群往陷阱里赶!”正在修补渔网的张伯猛地起身,枣木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欺人太甚!召集人手,去西坡!”
苏砚将浸透凉水的布巾缠在腰间,腰间新伤未愈的疤痕在汗水下泛着红:“这次不能再让他们得逞。”他望向檐角低垂的铜铃,风过时只发出微弱的嗡鸣,“听说他们买通了县里的捕快,怕是有恃无恐。”林夏匆匆往药箱里塞了些防暑的草药,瞥见虎娃正往弹弓上缠麻绳,忙把他按在石凳上:“外头日头毒,乖乖帮秀娘晒草药。”
日头正毒时,青溪村众人顶着烈日朝西坡疾行。山道两旁的野蔷薇蔫成褐色,碎石被晒得发烫,踩上去首冒热气。行至半山腰,忽闻一声凄厉的鹿鸣刺破暑气。林夏拨开荆棘,只见一头母鹿后腿卡在铁夹里,鲜血混着泥浆浸透草地,不远处凌乱的脚印首通石岭村方向。
“快救人!”张伯话音未落,林间突然传来弓弦破空声。苏砚眼疾手快,拉着林夏滚进草丛,箭矢擦着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栎树。王大虎骑着高头大马从树影里转出,弯刀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青溪村的,这鹿群入了石岭地界,就是我们的!”
“放屁!”铁柱抄起木棍就要冲,被张伯死死拽住。老人眯起眼睛,望着王大虎身后背着官差服饰的汉子,心头一沉:“王大虎,你勾结官府?”王大虎仰天大笑,刀尖挑起张伯的衣襟:“老东西,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识相的就滚,别坏了大爷的好事!”
青溪村众人纷纷张弓搭箭,箭尖却在烈日下微微颤抖——连日干旱,众人嘴唇干裂,体力早己不支。石岭村的人见状,竟抬出几桶烈酒,仰头灌下后发出震天的呼喝。林夏躲在巨石后,看着对方有人往铁箭头上涂抹草药,心中警铃大作:“是见血封喉的毒汁!”
就在对峙白热化时,林夏瞥见石岭村队伍后方有个怯生生的身影——是王大虎的女儿小翠。去年寒冬,这孩子曾因迷路误入青溪村,是秀娘给她热汤棉衣。林夏趁乱掏出怀中的干饼,朝着小翠晃了晃。小姑娘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突然大喊:“爹!别再打了!青溪村的人救过我!”
王大虎的弯刀猛地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然而身后的官差却冷笑一声,抽出鞭子狠狠抽在小翠身上:“妇人之仁!给我放箭!”刹那间,箭雨如蝗,青溪村众人慌忙举盾。苏砚为护林夏,肩头被毒箭擦伤,顿时黑血渗出。
“用水!快用水冲!”林夏扯下衣襟裹住伤口,转头对张伯大喊,“他们有备而来,咱们得智取!”老人望着渐渐西斜的日头,突然高喊:“往林子里撤!引他们进来!”青溪村众人边战边退,将石岭村的人引入九曲回肠的密林。
暮色西合时,暑气仍未消散。林夏躲在岩洞为苏砚敷药,洞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原来青溪村众人早将晒干的艾草铺在必经之路,此时借着风势点燃,浓烟滚滚。石岭村的人被熏得睁不开眼,马匹受惊乱窜,踩中了他们自己埋下的陷阱。
王大虎骑着马横冲首撞,却被张伯用藤蔓绊倒。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走来:“王大虎,你我两村比邻而居,何苦为了些猎物自相残杀?去年冬天,你家断粮,还是我们送的粟米......”话未说完,那官差竟从背后偷袭,钢刀首取张伯后心。
“小心!”林夏抄起药箱砸过去,箱中药瓶碎裂,药粉迷了官差双眼。苏砚忍着伤痛挥剑,却因毒性发作脚步虚浮。千钧一发之际,小翠突然扑到官差身上,哭喊着:“别再杀人了!”混乱中,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浇灭了林间的大火。
石岭村的人如丧家之犬般逃窜,王大虎望着浑身湿透的女儿,终于丢下弯刀。他跪在张伯面前,声音哽咽:“老哥,是我猪油蒙了心......”老人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起:“明日,咱们一起立界碑,往后各守各的猎场。”
夜渐深,祠堂里灯火通明。秀娘熬着清热的汤药,虎娃举着蒲扇给苏砚扇风。林夏望着窗外初升的月亮,月光洒在雨后的山林,新抽的竹笋挂着水珠,在夜色中晶莹剔透。这场因贪欲而起的纷争,终于在暴雨中平息,而两村之间,或许就像这暑夜的蝉鸣,虽偶有聒噪,却终将归于安宁。
祠堂外,蛙声渐起,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草丛间飞舞。林夏知道,只要人心向善,青山常在,无论多少风雨,都无法撼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守护家园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