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百草堂伙计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如巨石砸入顾维桢心湖。
齐岳。
果然是他。
顾维桢走出药铺,身影隐入街市。
回到刑部,陆景和见他面色凝重,递来一杯热茶。
“大人,百草堂那边可有进展?”
顾维桢接过茶盏,指尖轻叩杯沿。
“线索有了。”
“但这水,怕是要更浑了。”
陆景和身形一凛,低声询问:“您是说……齐家?”
顾维桢未置可否。
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自他踏出药铺便如影随形。
并非寻常案犯的威胁,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审度,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期许。
这目光,让顾维桢意识到,除了明面上的敌人,暗处亦有眼睛。
御史台内,穆清远指尖轻点一份密报。
顺天府连环命案,刑部那帮废物,若无内情,岂能拖延至今?
连凶犯的影子都未曾摸到。
“顾维桢……”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此人仵作出身,验尸手法独特,竟能从腐尸中寻得常人不见的线索。
是个异数。
穆清远唤来心腹幕僚:“去,查清楚顾维桢的底细。”
“尤其是他那些……常人难解的行事与癖好。”
幕僚躬身领命:“遵命。大人是想……”
穆清远摆手:“不该问的别问,照办即可。”
他深知,首接从刑部老油条口中打探,只会打草惊蛇。
吏部主事沈敬,其子沈鉴之,如今在顾维桢手下当差。
这,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几日后,清风茶楼雅间。
“沈大人,别来无恙。”穆清远亲自为沈敬斟上一杯雨前龙井。
沈敬略显局促,忙欠身:“穆大人安好。不知大人今日召下官前来,有何指教?”
他对这位以铁面无私闻名的御史,素来敬畏。
穆清远轻压手掌,示意他放松:“坐。今日非为公事。”
“只是听闻令郎沈鉴之,与刑部的顾推官顾维桢,走动颇近?”
沈敬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敢怠慢,谨慎回应:“犬子确与顾大人有些往来。”
“顾大人年轻有为,屡破奇案,犬子也常向他请教案牍之事。”
“哦?请教?”穆清远呷了口茶,茶汤碧绿。
“顾推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干,着实令人钦佩。”
他话锋一转,语气微沉:“只是,本官也听闻,此人有些……异于常人的癖好?”
“沈大人可有所耳闻?”
沈敬心中咯噔一下。
儿子偶尔提及顾维桢对某些特殊气味的异乎寻常的耐受力,以及对人体骨骼构造近乎痴迷的研究。
甚至会在房中放置各种骨殖。
这些在寻常人看来,确是怪癖。
他斟酌片刻,含糊其辞:“顾大人一心扑在公务上,行事……确有独到之处。”
“至于癖好,许是有些不为外人道的小习惯,下官……实不甚了了。”
穆清远听着,见沈敬神色,己然明白几分。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些所谓的“癖好”,在他看来,或许正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他不再追问,转而与沈敬闲谈京中风物。
仿佛方才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
顾维桢在刑部翻阅堆积如山的卷宗。
那股被窥探的感觉,愈发清晰而具体。
百草堂之事,齐岳之名,想必己在某些圈子悄然传开。
他放下狼毫笔,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
这京城的暗流,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汹涌复杂。
他隐约感觉到,这关注并非全然恶意,其中似乎夹杂着审视与期待。
金銮殿上,晨光透过格窗,照亮殿内浮尘。
气氛一如既往的肃穆。
穆清远自百官班列中缓步走出,身形笔首,声线平稳却掷地有声。
清晰传入御座:“臣,都察院监察御史穆清远,有本启奏!”
御座上的天子略一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臣弹劾刑部尚书宋濂、左侍郎王柯,于顺天府连环命案一案,尸位素餐,查办不力!”
“旷日持久,致使凶徒仍旧逍遥法外,京畿百姓人心惶惶,有损朝廷体面!”
此言一出,刑部尚书宋濂额角立时见了汗,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穆清远不待其出列辩驳,继续朗声道:“更有甚者,据臣所闻。”
“此案早有精通仵作之道的干员,提出了新奇有效的查验之法。”
“能从尸身之上,辨识常人所不能见之细节!”
“然刑部诸公,对此等良法或充耳不闻,或斥为异端邪说,依旧墨守成规,固步自封!”
“案情焉能不因此迟滞?”
他的视线,在说这话时,若有若无地扫过队列之中,低眉敛目、仿佛入定般的顾维桢。
群臣之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窃私语。
目光在面色发白的刑部几位大员和神色如常的顾维桢之间来回游移。
“新奇有效的查验之法?是何等法门?”
“闻所未闻之事啊,莫非真有此等神技?”
“穆御史此言,莫不是在危言耸听?又或是在指桑骂槐,意指刑部有人刻意阻挠新法?”
顾维桢依旧垂首肃立,身形纹丝不动。
仿佛周遭一切的议论与探究,皆与己无关。
他深知,此刻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回应,便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正中某些人下怀。
穆清远见他这般镇定自若,心中冷哼一声。
好个沉得住气的顾维桢,倒也不枉他费心从沈敬那里旁敲侧击地打探其“怪癖”。
龙椅上的皇帝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刑部,对此有何解释?”
刑部尚书宋濂踉跄着走出班列,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与惶恐:“臣……臣等办案不力,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臣……定当严令上下,加紧督办,尽快将凶犯缉拿归案,绝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穆清远今日这番发难,似乎并未一击即中要害。
他想借此引蛇出洞,那条蛇却依旧盘踞在暗处,纹丝不动。
顾维桢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一蜷。
这朝堂,比验尸台上那些交错的迷雾,还要难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