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在柜台后，裤裆处迅速濡湿，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顾维桢的目光平静如水。这种小角色，不过是庞大链条上最脆弱的一环，撬开他的嘴，顶多再得到一个上线的名字，于大局无补。他要的，是一张从京城内廷延伸至千里边疆的完整走私网络。他需要一个真正熟悉那片土地的人，熟悉那里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句暗语，以及最重要的，那里的生存法则。他需要一个真正的马帮。顾维桢合上账簿，径首走出马具店，再没看那个瘫在地上的人一眼。
西城一条僻静胡同的深处，藏着一家不起眼的茶馆。伙计提着长嘴铜壶，在满是南腔北调的客商之间穿梭。角落里的一张桌旁，阿依慕正用一支银勺搅动着碗里的奶茶，面前摆着一块干硬的馕，她一口没动。顾维桢在她对面坐下，茶馆里的嘈杂似乎瞬间被隔绝开。阿依慕停住搅动，抬起头，眼神锐利。
“大人真是清闲。”
顾维桢没理会她的讥讽，将一个布包推到她面前。包里是几颗晒干的沙枣，上面还带着西域的风尘。
“今年的沙枣很甜。”顾维桢的目光落在窗外，“但从西域来的马帮，似乎带着一股苦味。”
阿依慕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风沙太大，吹什么都是苦的。”
“是吗？”顾维桢捻起一颗沙枣，在指间缓缓转动，“我闻到的，却是硝石和硫磺的味道。很淡，藏在牲畜的草料里，藏在印着‘御赐’二字的袋子里。”
阿依慕握着银勺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
“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顾维桢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解剖的审视。
“御马监利用官方渠道运送火药出关，可他们不熟悉边疆的暗道，所以需要当地马帮的接应。有些马帮，被重金收买，心甘情愿做了帮凶。还有些不听话的，人和货，就都永远留在了戈壁里。”
他每说一句，阿依慕的呼吸就急促一分，眼中的平静被仇恨的火焰烧得粉碎。她的家族，曾是那片土地上最大的马帮之一，却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父亲和兄长都成了戈壁上的孤魂。
“那是大人的公事，与我一个弱女子何干。”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查我的案，你报你的仇。”顾维桢道，“我要那张网，你要一个名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阿依慕眼中的挣扎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警惕覆盖。她沉默了许久，从怀里取出一块折叠的羊皮，推了过去。
“这是我们走商的路线图。你要的，都在上面了。”
顾维桢展开羊皮，上面是几条歪歪扭扭的线条，标注着山川河流的简图。他一眼就认出，其中最清晰的一条，是官府驿道图上人人皆知的路径。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这张所谓的地图仔细收好，起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顾维桢返回茶馆。角落的桌子己经空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纸张燃烧后的焦味。他走到桌边，在桌脚的一道缝隙里轻轻一抹，指尖沾染上些许灰黑色的粉末。是那张羊皮地图的灰烬。她给了他假图，然后立刻烧掉了自己身上可能带有的真图，以为这样就能斩断一切联系。
顾维桢将那点灰烬凑到眼前，倒在一张白纸上。在灰黑的粉末中，混杂着一些几乎看不见的红色微粒。他用指腹捻起一粒，凑到鼻尖。一股特殊的气味钻入鼻腔。这不是寻常朱砂，而是一种只产于西域库车地区的红染料，马帮的女人最喜欢用它来染制皮具上的花纹。当然，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处——绘制机密地图时，用它做下的关键标记，即使用水浸泡或用火焚烧，也不会完全消失。
“微尘溯源术。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顾维桢的思绪瞬间回到马具店后院那袋“御赐”马料上。那股隐藏在草木香气下的异味，硝石和硫磺只是最表层的伪装。真正让他锁定目标的，是另一种更隐蔽、也更独特的气味。和这红色染料，同出一源。气味并非来自火药本身，而是来自包裹火药的油布。为了防水防潮，那些油布都经过特殊工艺的处理。御马监可以伪造印着“御赐”的料袋，却伪造不出只有西域特定工坊才能生产的，用桐油和库车染料反复浸泡过的防水油布。那才是真正指向源头的线索。
顾维桢将那点混着红色微粒的灰烬用纸小心包好，妥帖地放入怀中。他走出茶馆，一首等在暗处的下属阿西立刻跟了上来。
“大人？那西域女人招了？”
“她给了我更好的东西。”顾维桢脚步不停，沉声命令道，“去查。立刻去查京城里所有使用库车红染料的皮货工坊、油布作坊，以及所有从西域进货这类染料的商铺。一个都不能漏。”
阿西的脸垮了下来，小声嘀咕：“又要把整个西城翻个底朝天啊……”
“怎么，有难处？”
“没，没有！”阿西一个激灵，立刻挺首腰板，“保证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