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尝试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极其微小的事情。
比如,试着在小顺子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地坐起身,靠在床头。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喘息如牛,后背的寝衣瞬间被冷汗浸透。但他坚持着,哪怕只能坐一小会儿。
比如,让小顺子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哪怕只容一指宽。冰冷的、带着庭院泥土和残雪气息的空气涌入,冲淡了殿内浓郁的药味。他侧过头,贪婪地呼吸着这微薄的、属于外面世界的清冽气息,目光穿过窗棂,望向庭院中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梅。枝头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偶尔有雀鸟掠过,留下一串清越的啼鸣。这微不足道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却蕴含着无限生机。
他不再沉溺于梦魇惊醒后的茫然与惊悸。当那些狰狞的虎头、血色战场、明玉惊恐的脸再次在深夜将他拖入恐惧的深渊时,他会在冷汗涔涔地醒来后,强迫自己睁开眼,死死盯着帐顶那熟悉的龙纹,用尽全力去感受身下锦褥的柔软,去听窗外风过枯枝的呜咽——用这些真实存在的、微小的触感,去一点点驱散梦境残留的冰冷和幻影。他会一遍遍在心底默念:“我在东宫……我活着……明玉安好……母后安好……”
时间在汤药的气息和刻意的静养中,如同庭院积雪下悄然渗出的水滴,缓慢却固执地向前流淌。萧承稷的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颊深陷,衬得下颌的线条愈发嶙峋尖锐。宽大的寝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更显出那份形销骨立的脆弱。然而,那深陷眼窝里的眸子,却一日比一日沉静下来。曾经被高烧和剧痛灼烧得混乱不堪的光,渐渐沉淀,凝聚成一种深潭般的沉静。那沉静之下,并非死水,而是被强行压抑、强行冰封的暗流——
他能坐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初只能倚靠引枕坐片刻,到后来能勉强维持半柱香。他开始尝试自己抬手,去接小顺子递过来的温水。枯瘦的手指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固执地坚持着,首到温热的水滑入干涩的喉咙。
他甚至在某一个阳光稍好的午后,让小顺子扶着他,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走到了寝殿通往小暖阁的门槛边。仅仅是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就耗尽了他积攒的全部力气。他扶着冰凉的门框,胸口剧烈起伏,低咳不止。但他终究是站到了这里,不再是终日困囿于那张龙榻之上。暖阁里,透过敞开的隔扇门,他能看到靠墙的书架上,整齐码放着的、落了薄灰的典籍。
他的目光,在那排书脊上久久流连。
“殿下,您今日精神己是不易,还是先回榻上歇息吧?”小顺子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萧承稷的目光依旧定在那些书上,沉默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无妨……扶我……进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