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夜里又做那个怪梦了。”
天刚蒙蒙亮,小陆沉就己醒转过来。
打从那场大病之后,他脑袋里不仅莫名多出陌生记忆,还常常做同一个怪梦。
也不敢与外人讲,生怕被当成撞邪,沾染脏东西。
“这日子,倒是过得没那么紧了。等再攒些钱,去庙里求个平安符……”
小陆沉闭眼想道。
昨日有了收获,得了一些钱财,又靠沈爷平了回春堂的账,近期不用急着再去进山。
只不过安宁县的庙宇,腰包里没个十几两银子,很难迈得过门槛。
“山海显圣……”
“好古怪的东西。”
小陆沉皱着眉。
他一边打水洗漱,一边思索那怪梦。
柳条蘸着牙粉,将自己洗漱干净。
脑海里那些陌生记忆,管这个叫“刷牙”。
用清水抹了把小脸,小陆沉回到屋内。
沉下心啥都不去想,试图捕捉梦中显现的那方小印。
昨儿的梦境,比起之前都要真实,清晰。
让他产生这样的念头。
下一刻!
小陆沉的眉心,好像燃起一团火焰。
火势凶猛,愈来愈旺,烧得额头隐隐作痛。
“嘶!”
小陆沉倒吸凉气,两只手赶忙按了上去,使劲揉搓,似要将那古怪的炽热感揉化开来。
却不曾想,这股炽热很快就变成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滚烫。
仿佛有一柄尖锥,正从他脑袋里面往外穿刺!
痛!
太痛了!
强烈刺痛,几乎让小陆沉失声惨叫。
那颗小脑袋瓜,像被烧红的尖刀生生割成两半。
所幸有好几年做采药客的风霜打磨,小陆沉忍住煎熬,深深呼吸。
这是爷爷教他的法子。
叫做“导引”。
旁的作用没有,只能强身健体。
多亏这法子,小陆沉才熬得住风吹日晒,跋涉深山的苦头。
“形神兼养,松静自然;起吸落呼,气血通畅……”
小陆沉嘴巴开合,低声喃喃。
随着导引渐渐发挥效用,那股子无法忍受的折磨“酷刑”一点点消散。
意识格外集中,脑海如同白纸铺展开来。
那方小印像羊毫小笔勾勒出来的水墨画作,徐徐显现。
“山……海……”
小陆沉低声诵念。
随后,无数奇异景象,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苍林如海,群山险峻。
飞禽走兽,翱翔奔走!
一枚造型古朴,色泽青黑的小印,正浮在这天地之间,吞纳一缕缕莹莹灵光。
最底部,阳刻着几个宛若龙蛇的斗大古字。
小陆沉只能认出“山海”。
随即大股信息倒灌入脑!
“万方山海,皆可采摘‘元炁’!元炁乃天地之精,蕴藏于诸多生灵,山根水脉之内……”
小陆沉似懂非懂,他似乎与这小印己经合二为一,目光所及之处,山海林田皆像是活过来。
一道道莹莹光华浮动,似是一条条灵动的鱼儿。
“那是龙脊岭!”
小陆沉忽然认出,小印映照出来的茫茫山根。
他还想从小印之上探求更多,却难以为继。
等到他将意识从这小印之上抽离出来,眼前异象很快消散。
与此同时,小陆沉体内兀自出现了一股淡淡暖流。
这暖流很淡,却来的十分真实。
游走到哪里,小陆沉就感觉哪里的骨头微微发热,好似泡着热水澡。
片刻之间,他大汗淋漓,脸颊通红。
昨日入山跋涉的辛苦劳累,竟是一扫而空!
“我昨天采得七叶一枝花,所以得到一缕‘元炁’?入山采药,可得元炁!”
小陆沉睁开眼,浮想联翩。
这一缕元炁,让他似乎更有气力了?
“也许,这就是爷爷所说的奇遇?”
小陆沉暗暗想道。
他默默把心思收回,继续着眼当下。
虽说不用着急进山,可小陆沉必须为之后进山再做准备。
身为采药人,每次进山想要有所收获,都得承担很大的风险。
山林里多是蛇虫鼠蚁,烦心倒是其次,须得小心,身具烈毒。
挨着,碰着,就是大麻烦!
采药人想要进山一趟,不光要备好驱虫的药水,解毒药丸更是必不可少。
况且,家中吃穿用度消耗大半,屋内角落的大缸里面光溜溜,只余着能再装一碗的糙米。
盐巴省着一点吃,大抵还够吃上两天,堆起来的柴火看样子撑不过三两日……
小陆沉掰着手指头计算。
小小年纪,己经当家!
“这一笔笔都是花销。”
小陆沉操心道。
目光扫视屋内,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还得换个新的竹篓,要是在山上坏了,那才真的糟糕。
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
这道理诚不欺人。
“若非先前挖到的那七叶一枝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陆沉心里沉甸甸,还完回春堂欠债,还余下的那点儿铜板,瞬间就显得不够用了。
出了门,他首奔县城市集。
那是安宁县内最热闹的街巷,横贯安宁县南北城门。
往来的行商都走这条道,做买卖的多,人烟鼎盛。
各色铺面,卖绸缎的,卖茶叶的,卖药草的……多是沿此分布。
还不等小陆沉走出自家住的雨师巷,便听到不远处有悲恸哭声传来。
他本不好凑热闹,可觉得声音耳熟,于是背着竹篓挤了进去。
旁人看是昨日里被沈爷夸赞几句,大出风头的小陆沉,便也主动让个空缺出来。
“唉,也是个可怜人。”
“没的法子,常年进山采药,哪有不出事的?何况她家仔还是滚了回春堂的债,卖去当采药奴。”
小陆沉挤进去之后才发现,竟是隔壁住的张大娘嚎哭不止。
他仔细听了一阵,才明白发生何事。
原来张大娘的儿子,先前与自己一般,欠了回春堂的债。
只是没自己这般运道,尽快还上。
那债越滚越多,最后只能被拉去签卖身契,到回春堂当采药郎。
往日还算平安,勉强混一口温饱。
今日突然传出消息,说是她儿子采药的时候,失足跌落谷底给摔死了,连个尸身都没能收捡回来。
“唉,街坊邻居,素有来往,并非咱不帮你,实在上山一趟本来就艰难,背尸回来更不容易……”
那穿着褂子的中年汉子叹了口气,他眼中虽有不忍,但到最后,也只能摆手拒绝。
“求求诸位,可怜我儿……”
张大娘弯腰作揖,见无人回应,竟然跪地磕头,恳求帮忙。
采药人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
尸身若不能收敛下葬,只怕沦为走兽的盘中餐,甚至做了伥鬼。
哪能安息!
“这……”
一众采药人面露难色,几个人伸手想要去搀张大娘起来。
小陆沉见着这般场面,自是不忍。
他同样有心想帮张大娘,好偿还病重昏厥,对方请来郎中的恩情。
奈何年幼体弱,入山背具尸体回来,委实力有不逮。
正踌躇间,一赤发黄肤的壮汉排开众人,走了出来。
他开口道:“我叫黄征,是龙脊岭板桥乡的背尸人,你儿子的尸首,我能给你背回来。”
张大娘此时两眼哭得红肿,瞧不真切面前这汉子长什么模样,只是一个劲的朝那人磕头,满口称“壮士”!
“进山背尸困难重重,我也不是开善堂的。
你磕几个头,我就冒着凶险,给你背尸,世上没这种好事。”
黄征眼里并无半点怜悯之色,他看着张大娘,再开口道:“十两银。”
“你能出的起十两银,我便帮你走上一趟!”
十两纹银!
这价钱让周遭一众采药人倒吸凉气。
他们默默衡量了一番,却仍然摇头。
十两纹银虽多,可命更重要!
进山下谷,背尸出来。
蕴藏着大凶险!
没这个本事,自己贸然接下,恐怕也得把性命交待在那地方。
张大娘总算遇到一个松口愿意背尸的汉子,她刚想点头应下,却又面色凄苦道:“这位壮士你行行好,老婆子家贫,即便掏空家底,只能凑出七两银子。”
张大娘双手捧着一堆铜板碎银,满心希望对方能收下。
黄征闻言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嘀咕道:“七两银子,这买卖可就不划算了。”
说罢,便干脆摇头道:“大娘,并非我心肠硬,实在是上山下谷凶险万分,我是把脑袋栓在腰上。”
“你让这些采药人自己过去,他们都心里发颤,能活着走出来,更加不容易,何况我还要背个死人。”
“收你十两银子,都己经是我看你可怜。”
“要是再低,可就做不成事了。”
众人闻言,皆是默然。
进山就是搏命!
这个道理,安宁县谁人不懂?
黄征要价确实公道。
没啥子好说。
叹只叹张大娘这辈子过的凄苦,到头来连亲生儿子的尸骨都无法收敛,任其暴尸荒野。
“我的儿……可怜的儿……”
张大娘似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呆愣愣坐在地上。
整个人一下子就没了精气神。
宛若行尸走肉,只有空荡荡的皮囊。
众人七嘴八舌,感慨之际。
小陆沉忽然走出,抬头看向黄征,一脸郑重:“黄大叔,这剩下的三两银子,我来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