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那张吱嘎作响的木板床上,冷思琪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天是周日,工厂放假。天刚蒙蒙亮,她便睁开了眼,眼底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从一个用旧布包了好几层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本决定她未来的、写着父亲名字的存折。
五百元。
这是她父亲用半条命换来的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底牌。
她不能再等了。备战技术大比武,耗费的是心神和体力;而未来要走的路,更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充足的资本去支撑。
她必须动用这笔钱,为自己的未来,下第一注赌注。
她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旧衣服,将户口本和存折仔细地贴身藏好,迎着清晨的薄雾,再次走进了县城里的那家储蓄所。
“同志,取钱。”她将户口本和存折一同递了进去。
柜员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孔,又看了看存折上那惊人的数额,惊讶地问:“取多少?”
“全部取出来。”冷思琪摇了摇头,她的回答,让柜员和旁边零星的几个储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那个年代,这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在经过严格的盘问和登记后,那厚厚的一沓、足足五十张崭新的“大团结”,终于交到了冷思琪的手中。
握着这沓足以改变命运的钱,冷思琪的手心都在微微出汗。她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那些充满了贪婪和窥探的目光。
她没有丝毫停留,迅速将钱揣进怀里,用手臂紧紧地护着,快步离开。
她没有首接回宿舍,而是七拐八绕,钻进了几条无人的小巷。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后,她才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她从随身的针线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针线,解开自己那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的内衬,将那五十张大团结,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地,平铺在棉袄的夹层里。
然后,她用最细密的针脚,将开口处重新缝合得天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件看起来破旧的棉袄,此刻,成了她最坚实的铠甲,和最安全的保险柜。
怀揣着这笔“巨款”,冷思琪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她第一次,有了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底气。
她没有回家,而是首接去了县城边缘那个鱼龙混杂的“鸽子市”——黑市。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特殊气息。但这一次,冷思琪的心境完全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个为了几个鸡蛋都要精打细算的穷学生。
她走到一个卖山货的老乡摊位前,第一次,可以不用先问价格,而是底气十足地说:“老板,这篮子鸡蛋,还有那只最肥的老母鸡,我都要了。”
付了钱,将东西装进一个大布袋里,她准备离开。可在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被巷子另一头的景象吸引了。
一个卖布料的摊位前,围了好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她们正对着一块颜色鲜艳的印花的确良布料爱不释手,可一听到那几乎是国营布店三倍的价格,又都咋着舌望而却步。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个家境看起来不错的姑娘,咬着牙买下了一尺,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和炫耀。
冷思琪的心,猛地一动。
一个大胆的念头,像一颗被浇灌了热水的种子,在她心里迅速破土、发芽!
她有超前三十年的审美眼光,有顶尖的纺织和服装设计技术,如今,她还有一笔近五百元的“巨款”作为启动资金……
她为什么不能自己做?
她可以去南方,去那个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用最低的价格,拿到最新潮的布料!她可以自己设计,自己制作,做出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最时髦的衣服!
一瞬间,一个崭新的、无比广阔的天地,在她面前轰然展开!
就在她心潮澎湃,沉浸在自己的商业蓝图中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巷子尽头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个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压得很低,正和一个看起来像地头蛇的男人在交易着什么,动作十分隐秘。
冷思琪的瞳孔微微一缩。
虽然那人遮得严实,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陈志明的一个表舅,以前经常去她家,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陈家都倒了,他怎么还在黑市里活动?而且看他们交易的样子,似乎不是简单的买卖东西。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冷思琪心头悄然升起。陈家的事,恐怕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