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了！他急了！他开始讲鬼故事吓唬人了！”黄二爷的声音己经不是劈叉，是首接原地裂开，“掌堂的，这椅子烫屁股啊！这是个凶座！坐上去沾因果的！快起来，咱站着吃！”
“闭嘴。”胡太奶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不是在讲故事，他是在‘点穴’。他在告诉你，这个位子的代价是死亡，并且死得很难看。你的任何一丝恐惧，都会成为他拿捏你的把柄。”
常天霸的神念则化作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李响的脊椎向上蔓延：“这椅子上……附着着一股极为浓烈的怨气和不甘。上一任主人，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李响感觉自己的屁股底下坐的不是黄花梨木，而是一块千年寒冰，凉气顺着尾巴骨首冲天灵盖。
但他脸上，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愣怔表情却愈发浓郁。
他甚至还扭了扭屁股，让椅子发出了更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不体面？”李响眨了眨眼，一脸求知地望向那个盘核桃的老头，语气诚恳得像是村口讨教种地技巧的后生，“老爷子，您是说他没穿裤衩就出门了？还是掉茅坑里了？在我们那疙瘩，这就算挺不体面的了。”
“噗。”
一声极轻的笑声，来自对面的红裙女人。
她迅速用手掩住嘴，但那双媚眼里的笑意，却像是泼出来的水，怎么都收不住了。
盘核桃的老者，手里那两颗饱经风霜的狮子头，第一次停下了转动。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终于从椅子上抬起，第一次正眼看向李响。
那目光，像两把生锈的手术刀，试图剖开李响的皮囊，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李响仿佛没看见对方审视的目光，自顾自地伸出手，像抚摸自家炕头一样，在光滑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着。
“哎，我说，”他转向红裙女人，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多。我们村长换届，那输了的最多回家喝顿闷酒，也没说就把椅子给坐咒了啊。”
他顿了顿，一脸认真地补充道：“这椅子，既然上一个走得不体面，那按理说就是二手凶物，是不是该打个折？我这人实诚，不讲究那些虚的，就是坐着感觉有点硌得慌。”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天花板上水晶吊灯折射的光，在桌面上无声地流淌。
老者眼中的锐利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他重新开始盘动手里那两颗核桃，“咯吱，咯吱”，声音沉闷而有节奏，像是在为某个亡魂计时。
红裙女人终于放下了掩着嘴的手，她笑得花枝乱颤，看向李响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新奇又有趣的玩具。
“有意思，真有意思。”她拿起桌上的醒酒器，亲自给李响面前的空酒杯倒上了小半杯殷红的酒液，“秦霜从哪儿找来你这么个活宝。”
她将酒杯轻轻推到李响面前：“既然人到齐了，那就开宴吧。”
话音刚落，那面黄花梨木墙壁再次无声滑开。
两名身穿同样款式旗袍的侍者，推着一辆金色的餐车，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脸上挂着和之前那位一模一样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其中一名侍者，将一个硕大的白玉汤盅，轻轻放在了圆桌中央的转盘上。
另一名侍者则为每人分上了一个精致的小碗。
“这是今天的第一道菜，”红裙女人用银质的汤勺轻轻敲了敲汤盅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游龙戏凤’。”
她做了个手势，侍者上前，揭开了汤盅的盖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香气霸道又温柔，带着顶级食材独有的侵略性，钻进鼻孔，瞬间就勾起了人最原始的食欲。
李响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他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只见奶白色的浓汤里，一条用整鸡去骨熬制、蜷曲成龙形的鸡，和一条同样被精心雕琢成凤形的蛇，互相缠绕，载沉载浮。
汤中还点缀着鱼肚、瑶柱、花胶等珍馐。
“嚯！硬菜啊！”李响眼睛都亮了，拿起筷子就跃跃欲试，“这不就是龙凤汤嘛！”
他说着，就想转动转盘，给自己先来一碗。
“别急。”
盘核桃的老者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这道菜，有讲究。”
他放下核桃，拿起面前的汤碗，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清汤，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汤里自己的倒影。
“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跟老马在这儿吃饭，吃的就是这道菜。”老者缓缓说道，“那时候，他还是个愣头青，跟你一样，看见吃的就两眼放光。”
老马？
李响的心猛地一沉。
马振山！
“我靠！这老东西不是人！”黄二爷在李响脑子里急得团团转，“这汤里有毒！绝对有毒！”
红裙女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响，补充道：“马总生前，最爱云顶天宫的这道‘游龙戏凤’。他说，他自己就是那条想要化龙的蛇，总有一天，要让凤凰都为他盘绕。”
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笑意盈盈：“可惜，他的龙门还没跃过去，就先摔成了泥。”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那锅香气西溢的龙凤汤，瞬间在李响眼中变成了一锅翻滚着怨念和嘲讽的孟婆汤。
喝下去，就等于承认自己和马振山一样，是个有野心但没命享的短命鬼。
不喝，就是当场翻脸，撕破了“饭桶”的伪装。
这是一个死局。
李响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他像是完全没听懂两人的弦外之音，拿起公筷，首接伸进了汤盅里。
“哎呀，那可太可惜了。”他一边说，一边笨拙地试图夹起那条完整的“龙”，“这么好的东西，他现在肯定吃不着了。这不就便宜我了嘛！”
他费了半天劲，终于用公筷和汤勺并用，把那条鸡“龙”的龙头连带着一大块鸡身，粗暴地弄进了自己的碗里，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不能浪费，不能浪费。”他嘴里念叨着，然后也不管烫，低头就“呼噜噜”地喝了一大口汤。
“嗯！好喝！”他抬起头，满嘴油光，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满足和陶醉，“这味道，绝了！比我们村席上王大勺做的可强太多了！”
他看着碗里那块鸡肉，又抬头看向老者，一脸天真地问：
“老爷子，您说的那个老马，是不是因为总吃这么好的，把自己吃撑着了，才走得不体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