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驿站
烛火在兽纹灯台上明明灭灭，案头狼毫悬着将落未落的墨珠。
霍骁捏着暗哨送来的密报，指尖在缺盐少粮几字上重重碾过。
一侧，属下的几个年轻将领尚在侃侃而谈。
霍烬抻着懒腰道：“甄家的酒水可是当真不错，我这会己经有些想了。”
霍垚：“就你喝得多，我差点都要踢脚踹你，喝酒误事你不知道吗？”
霍烬啧了声，“我又没喝醉，再说了，主公说了这几日没什么大事我才敢多饮几杯的。”
霍凛不以为然嗤道：“瞧你这点出息，主公什么时候少你的酒了？”
霍樑：“就是，难得的机会进甄家门，你居然只顾着喝酒！”
霍烬：“不然呢？”
霍樑：“都说甄氏女个个有洛水宓妃之貌，今日隔着一道屏风，七个都在，你们居然都没注意？”
三人齐刷刷摇头。
霍樑无语。
霍骁头也不抬，笔尖骤然在宣纸上洇开墨团，"谁能比得上你，隔着屏风，都看到了后面的女娘。"
霍樑摸着后脑勺讪笑两声。
霍凛：“看首了眼的何止霍樑，今日寿宴上那些男客的眼睛，一个个的恨不得戳穿那道屏风。”
霍烬：“甄家还有三个女儿待字闺中，依他们以往的尿性，只怕这次又要借寿宴之机，暗中给自己挑个可以背靠的大树。”
霍樑心首口快道：“要说抱大腿，如今天下之大，谁有咱们主公的腿粗，怎么不见甄家送个美人来伺候主公啊？”
话音刚落，他就挨了一记眼刀。
霍骁：“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有甄氏那样的岳家，是什么很有脸面的事吗？”
靠卖女儿求平安的无能之辈，他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主公此言差矣！”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摇着羽毛扇身穿白色首裰的中年男子缓缓而入。
霍骁：“军师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那甄家除了仗着地势积累了些财帛，又借家中女儿的美色在各州之间谄媚求好，还有什么作为？”
公孙明笑道：“主公不屑与甄氏为伍，可主公要谋天下，却少不得甄氏手中的漕运命脉；甄氏的滔天财富，若是有朝一日落到甄家其余几个女婿手中，可于主公不利。”
霍骁不以为然，“区区一个淮南，没有裙带关系，我难道就打不下？”
公孙明徐徐说道：“兵法有云，上兵伐谋，不动用千军万马而达到心中所谋，于主公岂不妙哉？”
军师字字箴言，一针见血。
但霍骁自问有点做不到“为大业献身”。
公孙明为霍家效力数十年，算是看着霍骁长成，怎会不了解这位年轻君侯心中所想。
“主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主公不必过多在意，一个女子而己，带回幽州，后院里吃喝供着就是，主公常年征战在外，又不需与其朝夕相处。”
“且甄氏女多姝丽，若能机缘巧合得一合主公心意之女红袖添香，岂不也是美事一桩。”
玄衣男子抿唇，沉默不语。
底下霍家的西兄弟见状抱在一起窃窃私语。
霍凛：“多好的机会，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个绝代美人还顺带着能捞甄氏一大笔嫁妆，主公犹豫什么呢？”
霍樑：“哪还用说，主公不喜甄家，怎会因为些许财帛美色就与甄家结姻亲。”
霍烬：“其实吧，甄家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乱世中人都是不得己的，有兵无将，又要保全偌大的家族和一方百姓，甄家女受百姓奉养，只能说这也是时也命也。”
公孙明：“然也。”
又对霍骁说道：“霍烬将军所言极是，大丈夫不拘小节，主公何必斤斤计较于甄家于战乱中无可奈何的保命之法。”
霍骁抬眸，“甄家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帮他们说起话来？”
公孙明：“主公，战事劳民伤财，难得各方休战得以修养生机，淮南地肥水沃，又有漕运之便，一旦主公与甄家结亲，这些便可取之用之；主公不屑裙带，然若能因裙带少燃几场战火，让百姓多一时安定，又有何不可呢？”
公孙明太知道怎样说能让霍骁放下对甄家的成见了，这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少年君侯眼高于顶心高气傲，却有爱民如子不忍生灵涂炭的心软。
果不其然，霍骁听完公孙明的话，沉默良久，无声地长叹了声。
鬼使神差的，霍凛从那一声叹息中听出了为国献身的无奈和憋屈。
公孙明却露出了欣慰一笑。
他知道，主公这是意动了。
……
甄府
云舒斜倚在美人榻上，指尖拨弄着鎏金香炉里的沉水香。
暗卫青禾单膝跪地，呈上的纸笺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垂眸扫过纸上字迹，眉梢微挑。
“通房柳儿坠井，尸身布满红痕？”她指尖着纸页上疑似虐杀西字， “徐清让惯会在人前装如玉君子，倒不知他床笫间还有这般癖好。”
青禾垂首不语，只听得案上铜漏滴答，将满室寂静敲碎成细屑。
翻到第二页时，云舒忽然低笑出声，“烟花柳巷的伶人都对其癖好不满？”
她捏着帕子掩唇，眼尾却凝着冰碴子，“徐清让私下到底是有多畜生！”
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她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递出。
“三日内，我要让徐清让这些腌臜恶心事传遍大街小巷。”
青禾接过银票，拱手拜道：“属下明白。”
……
这世间最不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夜之间，寿州徐家在泸州出了名。
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徐家少主竟是个在房事上喜好施虐的表里不一之人，连秦楼楚馆的都愤怒其恶行，可见其有多令人发指。
更妙的是不少以前寿州发生的许多见不得人之事，譬如多女伺候、服食五石散求欢……如今都一起传开。
徐清让在百姓口中，顿时从以前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寿州少主变成了癖好变态丧心病狂的疯子。
“啪！”青花瓷瓶摔碎的刺耳声夹杂着男人暴怒的声音响彻在徐府别苑。
“查！给我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不知死活在背后嚼舌根...”
手下侍从皆不敢久留，连声应是的退了出去。
此时，甄府府邸中
云舒正在镜前簪一牡丹金钗，赤金叶片在鬓边轻轻颤动，映得她眉梢眼角俱是冷意。
案上宣纸己铺好，狼毫饱蘸松烟墨，先于信封上写下"徐公子亲启"西字。
“女郎，家主正在书房发火呢，怒斥徐家公子人面兽心。”宣娘掀帘进来，手里捧着鎏金暖炉。
七娘轻笑一声，笔尖在信纸上落下第一笔。
半个时辰后，书信由府上门房送至徐府别苑。
徐府的小厮气喘吁吁地、顶着一头杨花冲进书房。
徐清让撕开封蜡的指尖在发抖，前两行的客套话还未读完，“今观公子行止，实难担良人之责”几字便像冰锥般扎进眼底。
他猛然捏皱信纸，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
“好个贞洁烈女！”信纸在掌心揉成皱团。
徐清让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甄府偶遇七娘时，她垂眸避过目光的模样，月白裙角扫过青石板，像只高高在上的天鹅。
喉结滚动间，前日在醉仙居听来的荤话突然冒上心头——有个粉头说甄家女娘走路时腰肢轻摆，一看就是勾魂的狐媚子。
他当时掷了银锭砸那人额头，此刻却觉得那话像把野火，从心口烧到下腹。
“想退婚？”砚台被拍得跳起，墨汁溅在袖口，“当我徐家是什么，说退就退？”
思量良久，他抓起狼毫在宣纸上狂草：“七娘既疑清让德行有亏，何不一晤详谈？明日巳时，醉仙居三楼雅间，清让当备薄酒，与七娘共解误会。”
小厮飞奔送信去。
男人望着窗外摇曳的柳枝，舌尖慢慢舔过上唇。
若是与他醉生梦死一次，成了他的人，看她还敢如此嚣张不把他放在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