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巷的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七枚铜钱组成的星轨悬在身后，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晨光里投下流动的光斑。沈青梧走在左侧，纸刀在指尖转得飞快，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小腿沾着点黑血，那是刚才恶鬼的残渍，正被风一吹就化作青烟。
“因果司总坛藏在龙潭市的地脉交汇处，” 她突然开口，视线扫过巷口那块刻着 “轮回” 二字的老碑，碑石缝隙里钻出几丛墨绿的苔藓，“三百年前是座城隍庙，后来被他们改成了刑房。”
我盯着石碑上模糊的刻痕，右眼的 “甲子” 钱突然发烫。视线穿透石面，看到底下埋着的半截锁链，链环上刻着的符咒正随着铜钱的震颤微微发光 —— 那是初代守夜人当年封印此地时留下的印记。
“他们把城隍庙的神像拆了，” 沈青梧踢了踢碑脚，“换成了青铜铸就的‘债台’，据说每个被抓进去的魂魄，都得在上面刻下自己的罪孽。”
星轨突然加速旋转，七枚铜钱齐齐指向巷子尽头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式居民楼。楼体墙皮剥落，窗户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唯有三楼东侧的一扇窗敞开着，窗帘被风卷得猎猎作响，露出里面漆黑的洞口。
“看来到地方了。” 我停下脚步，身后的星轨骤然收紧，铜钱边缘泛出红光。居民楼门口的石狮子眼珠不知被谁挖去，此刻正嵌着两枚发黑的纸团，纸团上隐约能看到 “因果” 二字。
沈青梧突然按住我的肩膀，纸刀指向居民楼的大门。门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在门楣上凝成一张扭曲的人脸，正无声地嘶吼。“里面的阴气太重，” 她的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符，“等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别回头。”
话音未落，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突然 “吱呀” 一声自动敞开。门内的黑暗像粘稠的墨汁，连铜钱的光都被吞掉了大半。星轨在我身后剧烈震颤，七枚铜钱碰撞着发出警告的嗡鸣。
“债台高筑，总得有人去掀了它。” 我反手握住沈青梧的手腕，她的体温比刚才又凉了些，大概是动用灵力过度。星轨随着这个动作突然向前突进，在门内的黑暗中炸开一团光，照亮了里面蜿蜒向下的石阶。
沈青梧的纸刀骤然变得锋利，纸片边缘泛出银白的光。“记住，” 她抬头看我，左眼的瞳孔里映着铜钱的星轨，“他们会用你七世的记忆当诱饵，那些最痛的、最悔的，全是陷阱。”
石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扬起呛人的粉末。两侧的墙壁渗出黑液，顺着砖缝往下流，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溪水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纸人，每个纸人的脸都和我某一世的模样重合。
“第一世的书生，” 沈青梧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压过那些纸人发出的呜咽，“是被自己写的债书勒死的。”
我盯着溪水里那个穿长衫的纸人，它正用毛笔往自己脖子上缠纸绳，纸上的墨迹突然渗出鲜红的血珠。右眼的 “甲子” 钱猛地刺痛，一段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
潮湿的牢房，冰冷的枷锁，我（或者说第一世的我）跪在地上，手里的毛笔蘸着自己的血，在纸上写下 “甘愿以魂抵债”。对面坐着的黑袍人掀开兜帽，露出沈念那张素白的脸，她的指尖夹着枚 “丙寅” 钱，笑着说：“这样，你就永远属于因果司了。”
“别陷进去！” 沈青梧突然用纸刀划破我的手背，刺痛让记忆如潮水般退去。血珠滴在地上的溪流里，那些纸人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黑色的纸灰。
“他们最擅长用记忆织网。” 她拽着我往前疾走，纸刀在身前划出半圆的光弧，劈开扑面而来的黑雾，“初代就是看透了这点，才故意让七世轮回都带着缺憾 —— 越是不完整的记忆，越难被他们操控。”
石阶尽头出现一扇青铜门，门上雕刻着无数扭曲的人影，每个人影的胸口都嵌着一枚铜钱。门楣上方悬挂着块匾额，写着 “债台” 二字，字体像是用鲜血写就，正随着我们的靠近缓缓流淌。
七枚铜钱组成的星轨突然停在门前，“丙寅” 钱剧烈跳动，与门上某个人影胸口的铜钱产生共鸣。那人影穿着长衫，正是第一世的我，它的嘴唇开合着，无声地重复着 “还债” 二字。
“看来你的第一世债，就刻在这门上。” 沈青梧抬手按住门环，那是两只铜铸的鬼爪，指甲尖锐得像是要刺进掌心，“要试试吗？”
我看着门上第一世的人影，突然想起沈青梧说过的话 —— 末法时代的法器需要灵力唤醒，那这些以记忆为锁的门，或许也需要对应的 “钥匙”。
我举起流血的手背，按在那人影的胸口。铜钱与血珠相触的瞬间，青铜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门上的人影突然活了过来，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往门内拖拽。
“丁扬！” 沈青梧的纸刀砍在人影的手臂上，却被弹了回来，纸片边缘崩碎了一小块。
“没事。” 我盯着人影空洞的眼眶，那里正渗出黑血，“它在等我认这笔债。”
我反手握住人影的手腕，星轨中的 “丙寅” 钱骤然飞出，撞在门上的铜钱上。两道金光同时炸开，人影发出满足的叹息，渐渐化作金色的粉末，门上的 “债” 字也淡去了一笔。
青铜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里面空旷的大殿。
殿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台，台上铺着黑色的绸缎，上面摆放着七根锁链，每根锁链的末端都挂着一枚铜钱，正是我们尚未回收的另外几枚。高台周围站着五道黑袍人影，为首的那个背对着我们，黑袍下摆绣着银色的 “首座” 二字。
“三百年了，” 首座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缓缓转过身来，兜帽下露出的不是脸，而是一颗青铜铸就的头颅，头颅上没有五官，只有七道铜钱大小的孔洞，“守夜人的后人，终于肯亲自登门了。”
沈青梧突然挡在我身前，纸刀横在胸前，旗袍下的纸蝶尽数飞出，在周身组成旋转的屏障。“别跟他们废话，” 她的声音发紧，“首座的青铜头里，封着七十二个生魂的怨念。”
星轨在我身后重新排列，七枚铜钱发出震耳的嗡鸣。我看着高台上那几根锁链，突然明白因果司的真正意图 —— 他们不是要困住这些铜钱，而是要用七世的债，逼我主动走向这座债台。
“七世轮回，债台为证，” 首座抬起青铜手，指向高台上的锁链，“你每拿起一根，就会想起一段完整的罪孽。等七根齐断，便是你偿还一切之时。”
我向前迈了一步，沈青梧的纸蝶屏障自动分开一条通路。青铜头颅上的孔洞里渗出黑血，滴在地上发出 “滋滋” 的声响，那些黑血汇成的溪流里，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脸。
“偿还？” 我笑了笑，身后的星轨突然化作一道光箭，射向高台上的锁链，“三百年前，初代就说过 ——”
光箭撞在锁链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第一根锁链崩碎的瞬间，一段完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不是痛苦的沉沦，而是初代守夜人站在债台前，对着首座竖起中指的背影。
“—— 欠我的，总得先还回来。”
七枚铜钱同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沈青梧的纸刀与桃木剑产生共鸣，在空气中划出交叉的光痕。首座的青铜头颅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翻滚的黑雾，五道黑袍人影同时扑了上来。
债台之上，锁链开始一根接一根地崩断。
而我知道，这场三百年的债，终于要在今天，一笔一笔地算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