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李昭儿在冰冷的破庙角落蜷缩到天蒙蒙亮。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照进破庙时，城内恐慌终于爆发了！
“董昌稷要带皇上走了！联军快杀到城下了！快逃命啊！”
“快跑啊！叛军要打进来了！屠城啦！”
“城门口己经在戒严了！快出城！”
诸如此类的流言如同野火燎原，大批百姓如同被惊动的蚁群，扶老携幼，背着包袱，推着小车，哭喊着涌向城门！
李昭立刻混入这股逃难的人潮。她将自己伪装得更加萎靡疲惫，眼神呆滞，步伐机械，完全融入那些被巨大恐慌压垮了神经的底层流民之中。
路人麻木的哭声，孩童饥饿的啼号，垂死者绝望的呻吟……这一切人间惨剧，远比宫墙内最残酷的权力倾轧更能刺穿人心。她想起了在父皇身边聆听奏报时听到的“民生疾苦”，彼时那只是抽象的文字，如今却成为她必须用身体去丈量、用生命去承受的现实！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就在董昌稷受禅典礼前两日，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借着雷声的掩护，张皇后避开所有耳目，在行宫的一处偏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完整地向她透露了逃脱计划。
“昭儿，听着！”张皇后的声音低沉而急迫，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和决绝，“大典之日，必然是董贼防备最严密，也是最松懈之时！严密在外围大典，松懈在宫闱深处！我们的唯一机会，就在典礼进行、人皆瞩目于高台之时！”
“母后，您要如何？”李昭儿敏感地捕捉到母亲眼中的绝望，心猛地揪紧。
“母后会为你引开所有视线！”张皇后紧紧抓住女儿冰冷的手，“我会选择一个最合适、最混乱的时机，引起轩然大波！届时，宫墙守卫必被吸引！你要立刻行动！记住路线，污水渠！只有那里他们想不到！” 她快速而精确地交代了行动细节和接应点。
“那您呢？！母后！”李昭儿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您引开他们后，如何脱身？！太危险了！”
“傻孩子，”张皇后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宽慰的、甚至带着点神秘的笑意，“母后怎会没有安排？放心，等你成功逃出去，到我们约定的小土地庙附近，自然会有常嬷嬷的亲侄儿悄悄接应母后出来……”她抚摸着李昭儿的脸颊，泪水终于落下：“你还年轻，你是大晟最后的血脉星火！你必须活下去！为了我，更为了你的父皇！替我们看看……看看这苦难的天下，终有澄清之日！”
“母后……”李昭儿泪如泉涌，虽然心中仍有万般疑虑和不安，但在母亲那看似有计划的安排下，再加上对母亲“另有后路”的期盼，她才含泪应下。
逃跑前夜，母亲将准备好的小油布包塞给她，又为她梳理了一次头发，低吟着小时候哄她入睡的童谣……
然而，这最后一丝对母亲脱身的期盼，在受禅台下亲眼目睹那惨烈一撞时，被彻底撕得粉碎！
母亲根本没有什么后路！没有什么接应！那所谓“常嬷嬷的亲侄儿”根本不存在！母亲从头到尾的计划，就是用她自己的生命，为她争取这唯一的、渺茫的机会！
欺骗她！是为了让她没有负担地逃！
“母后！” 李昭儿在人潮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下，瞬间冲刷掉脸上的部分污泥，露出下面苍白的肌肤，她几乎要瘫倒在地。那谎言有多温暖，此刻的真相就有多冰冷残酷！
她抹去眼泪，混合着泥土重新将脸抹花，将悲伤转化为一种更加冷硬的、支撑她前行的力量。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韧性，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难民队伍的末尾，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融入了这奔逃的浊世洪流之中。
当城门口差役们凶横的目光扫过她那肮脏不堪、蓬头垢面、穿着破旧男装、低着头、瑟缩颤抖的少年身形时，再也没有人多停留一眼。她像一个真正的、被战乱吓得失魂落魄的小难民，被人潮卷着，踉跄着挤出了洛州的城门拱洞。
洛州的城楼在身后渐渐变小，前路漫漫，荆棘密布，但复仇的火焰，己经在冰冷的污水中被淬炼点燃，支撑着这小小的“少年郎”，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风暴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