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侯府,沈屹正由军医换药。听闻严嵩倒台,王朗被锁拿,这位重伤未愈的将军猛地一拍床沿,洪亮的笑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好!痛快!萧景珩这小子,干得漂亮!这一刀,扎得够狠、够准!”
他眼中闪烁着激赏的光芒,仿佛身上的伤痛都轻了几分。
午后,几缕稀薄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在后园那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上。积雪压着疏落的花苞,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暗香。
萧景珩独自站在梅树下,玄色大氅衬得身形越发孤峭。他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食盒,里面是几块刚出炉、犹带热气的梅花糕,糕点上用模具印出清晰的五瓣梅痕。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带着一丝迟疑。
萧景珩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枝头一点将绽未绽的殷红花苞,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我记得,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沈将军,沈屹他,为了替你寻一味退高热的老参,单枪匹马闯进了被大雪封死的北邙山。他回来时,人冻得几乎没了知觉,靴子都脱不下来,里面全是血冰碴子。”
沈知微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那些梅花糕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指尖冰凉,“那参,后来送到了我手上。府里的人告诉我,是沈屹找到的。我当时……当时在做什么?大概是在书房里,批阅着那些弹劾沈家恃宠而骄、功高震主的奏章?又或者,是在听信某个幕僚的谗言,认为沈屹此举不过是惺惺作态,意在要挟?”
一阵寒风卷过,吹落枝头几点碎雪,沾湿了他的眉睫。他转过身,终于看向沈知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浓烈的痛苦与悔恨,几乎要将人溺毙。
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手中的食盒递出,“对不起。为我曾经的愚昧、猜忌,为我辜负了他的托付,为我,害得你饮下那杯毒酒。”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那深潭中捕捉一丝回应,“我知道,这声对不起轻如鸿毛,换不回逝去的生命,也抹不平你心中的伤痕。但我,只求一个机会,一个让我用余生偿还的机会。”
她沉默着,没有去接那食盒,也没有像前世那般痛斥怒骂。只是那眼神,复杂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有痛,有恨,有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沉重忏悔撬开的裂隙。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那株沉默的老梅。寒风卷起她素色的裙裾,身影单薄而倔强。
远处回廊的转角,林清砚提着药箱静静伫立。他望着梅树下那对沉默的男女,男子捧着食盒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女子侧影寂寥如霜雪。
他轻轻叹了口气,敏锐的医者之心捕捉到了那无形壁垒上,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痕。这裂痕,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昭示着,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