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剑昌目光复杂地盯着女儿,犹豫许久,才沉声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穆婉灼并不意外,经历种种,尤其是她被陆家赶出府后,她将自己失败的人生复盘一遍,才发现,万事万物远没有表面那般简单,都是错综复杂、纵横缭乱。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利益、处境,所行之事,都为利益,或是自保。
穆婉灼挣扎地咬了咬唇,“那父亲只能在这三年里,更加用心筹备,增加成功的可能。”
“或者,”穆剑昌叹了口气,“这三年的时间,我想办法全身而退。三年……也许还有机会。”
穆婉灼一听父亲愿意抽身,惊喜起来。
“此事不急,为父慢慢思考,”穆剑昌抬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女儿,“你……后来的五年,吃了不少苦吧?”
穆婉灼鼻尖一酸,哽咽道,“请父亲别同情我,我都是咎由自取,我下场如何都是报应,只是……我不希望你们遭殃,我只希望我自己死,你们好好活着。”
说着,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穆剑昌长叹一口气,之后抬起头,控制自己眼圈炙热。
随后父女两人并未说话,就这么一个大哭一个沉默。
过了很久。
穆婉灼控制了哭意,掏出手帕擦脸,“抱歉父亲,女儿一时失控。”
穆剑昌也收回思绪,颓然道,“你重生这件事,除了为父外,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母亲。”
穆婉灼,“父亲放心,我绝对不说!”
穆剑昌迟疑地问出,“关于未来朝堂变故,还有造反之事,你知道多少?”
穆婉灼尴尬,“……抱歉,我……我当时愚蠢,整日都在陆府兴风作浪,完全没关心过朝堂……”再次厌弃自己,认为自己无能。
“不记得也没关系,”穆剑昌安抚,“世间之事,牵一发则动全身。如今我偶得天机,哪怕做出细微应对,都会演变出不同于从前事态的发展,所以你记忆里的未来,未必会实现。”
穆婉灼心中温暖——明明无能废物的是她,但父亲依旧安抚。
父亲的安抚与母亲不同,其立足于现实,有理有据,几乎瞬间将她说服,给她稳稳的安全感。
从前人说父爱如山,她只觉夸张,但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山峦一般稳重可靠的父亲。
穆剑昌,“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穆婉灼打断思绪,不答反问,“请问父亲,我若现在提出和离,会不会不妥?或者引发什么恶果?”
她是重生了,但没换人。
如果说从前为人蠢笨,那现在便是清醒的蠢笨,有许多事,依旧拿不定主意,需要父亲指点。
穆剑昌如想到了什么,眼角不自觉扫向书房门口,之后问,“你愿意和麟儿分开?”
穆婉灼一愣,这才想起——她若和离,恐怕带不出儿子!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把麟儿带走?”她面色逐渐苍白,声音也是越发颤抖。
穆剑昌,“陆家五代单传,陆砚忱现在二十五岁,只有麟儿这一个儿子,你觉得陆家会让你把孩子带走吗?”
“能不能用别的方法?例如……证明麟儿不是陆砚忱亲生,我不介意名声。”
“……”饶是穆剑昌心疼女儿,现在依旧想拿个棍子敲女儿脑袋,“你不考虑自己名声,难道就不考虑陆砚忱和麟儿?陆砚忱是何等人物?京城第一才子、少年状元、朝中最年轻的五品官员、寒门逆袭的典范,如果他养了五年的独生子是野种,岂不是成了京城笑柄?
你知道京城……哦不,是全天下,有多少人盼着看陆砚忱的笑话?你可知道,你强嫁陆砚忱后,他被取笑了多久?如果现在对外说,孩子不是他的,他就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陆家不会放过你!甚至会与我们穆家不共戴天!破釜沉舟也会与我们同归于尽!”
穆婉灼缩了缩脖子——父亲说得对,还好她和父亲商量了。
穆剑昌余怒未消,继续道,“还有,如果麟儿成了野种,让他未来怎么活?难道一辈子背负野种身份、被人嘲笑排挤?”
“父亲,女儿错了。”穆婉灼低头。
“别说麟儿不是野种,哪怕真是野种,陆家也不会承认!你就死了心吧!”穆剑昌狠狠道。
穆婉灼几乎要把头,低到胸腔里,小声道,“女儿知错了。”
看着女儿那委屈的模样,穆剑昌是又生气又心疼,“如果你很想和离,为父便与陆家好好商量,我们好聚好散,麟儿留在陆家,我们关系融洽的话,你也能经常见到麟儿。”
“不行!”穆婉灼想也不想就拒绝,“我宁可不和离,也绝不和麟儿分开!上一世,就是因为我被逐出陆府,麟儿才被害死!”
只要想起得到麟儿死讯时的肝肠寸断,她便想发疯!
这一世就算她死,也绝不离开麟儿!
怕父亲反对,穆婉灼又急忙道,“父亲放心,我在陆府一切都好,我不需要什么夫君、什么爱情,我只要守着麟儿过就行。”
“……”穆剑昌见女儿态度坚决,再次遗憾地看一眼书房门口。
仿佛隔着木门,看见站在门外挺拔的身影一般。
“好吧,这些事不着急,可以慢慢想,为父晚上喝了些酒,脑子有些乱。”他说得委婉,实际的意思是——刚听说重生这么离奇之事,还是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他现在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做了个梦。
突然,穆剑昌想到另一件事,问道,“孩子,你是何时重生的?”
穆婉灼脑海中浮现自己压在某人身上的尴尬画面,“刚……刚刚重生,重生后我就第一时间回家了。”
穆剑昌沉默好一会,低声感慨道,“好孩子,你心里是有家的。”
穆婉灼眼泪划过面颊,“父亲您在说什么?女儿心里当然有家!哪怕是出嫁,我也从未把自己当成别人家的人!我永远是穆家人!我……我之前愚蠢,我追悔莫及……”
“过去的事便过去了,”穆剑昌也是鼻尖发酸,“人生就好比打仗,哪有常胜将军?哪个大将军,不是从打败仗开始?改正了就好。”
穆婉灼哭着点头——苛刻如父亲这样的人,竟能安慰她,她如何不感激?
穆剑昌继续道,“只要积极复盘、吸取教训,把未来的仗打好便可,一切要向前看。”
“是,女儿谨记。”穆婉灼用力点头。
穆剑昌伸手揉了揉额角,“关于未来之事,为父会好好考虑,如果你想起什么信息,随时回来告诉我。”
“女儿记得了。”
“今天,你是住家里,还是回陆府?”
“我要回去,明天起早抓麟儿读书。”穆婉灼尴尬地轻咳一声,“是这样,因为之前女儿愚蠢,整日想那些有的没的,放松了对麟儿管教,现在那孩子……咳……有些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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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部分读者朋友解释一下,陆砚忱虽是“寒门贵子”,但古代的【寒门】,并非贫民阶级,而是特指门第较低的世家,或者庶族地主阶层。属于士人阶层中的下层,但仍有别于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