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懂古籍？”顾清辞忍不住问，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粥碗边缘。
“略懂。”叶玄咽下最后一口粥，“山里的道观，也藏着几本老书。”
“那您一定读过很多书？”
“没读过几本。”叶玄笑了笑，嘴角的纹路里还沾着点糖桂花，“师父说，字是死的，道理是活的，不如多看看云。”
顾清辞的心跳漏了半拍。她从小在书堆里长大，见惯了咬文嚼字的酸儒，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看云”说得比读书还重要。看着叶玄那双映着雨帘的眼睛，她忽然觉得，那些被她奉为圭臬的典籍，或许真的不如这老巷的一场雨、一碗粥来得真切。
这时，张屠户的儿子张磊背着书包跑过来，手里举着张满分的试卷，冲到叶玄面前：“叶哥！你看！我数学考了一百分！”
叶玄接过试卷，指尖在红勾上轻轻点了点：“不错，比上次偷邻居家的石榴强。”
张磊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头嘿嘿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顾清辞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个在商场上能让对手闻风丧胆的张屠户的儿子，在叶玄面前，竟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狗。
“叶先生，”顾清辞从包里掏出个锦袋，递过去，“这是家父收藏的墨锭，徽墨，用松烟和麝香做的，干净得很。”
叶玄接过锦袋，入手沉甸甸的。墨锭上刻着“守拙”二字，墨香混着淡淡的麝香，钻进鼻腔时，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如此“合心意”的礼物，比沈明轩的金条、林晚秋的项链都更让他觉得妥帖。
“谢谢。”他认真地道了谢，把墨锭塞进布包，和艾草、黄纸挤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顾清辞离开时，雨己经小了。她看着叶玄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雨雾里，粗布褂子在青石板路上晃出的影子，竟比她书房里那些名家字画更让她难忘。司机问要不要去追讨漆盒的古董商，她摇了摇头：“不必了。”
有些亏，是为了遇见对的人而吃的。
叶玄回到陈阿婆门口时，周阿婆正给他留着碗糖粥，上面撒着厚厚的桂花。“顾小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周阿婆挤眉弄眼，“那姑娘，眼睛里的光，跟当年我看我家老头子时一模一样。”
叶玄没接话，喝着粥，忽然听见陈阿婆的房间传来阵轻响。他放下碗跑进去，看见陈阿婆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她最宝贝的那只缺口青花盏，不知怎么掉在了地上。
“手没割破吧？”叶玄抓起她的手，看见掌心有道细小的血痕，正渗着血珠。
陈阿婆却看着碎瓷片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忽然抓住叶玄的手腕，眼神亮得像雨后的星星，“小叶，你留在这里，比回山里好。”
叶玄的心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低头看着陈阿婆掌心的血痕，又看了看窗外渐停的雨，巷口的灯笼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晕出片温暖的光晕。
也许，陈阿婆说得对。
他从布包里掏出那锭徽墨，放在陈阿婆的八仙桌上。墨锭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和老巷的烟火气、雨雾的湿气、糖粥的甜香，融成了一团，像极了师父说过的“人间至味”。
叶玄拿起竹篾，继续修补那扇还没完工的纱窗。雨停了，阳光正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他的粗布褂子上，把沾着的桂花糖都晒得发黏，甜丝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