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老巷的青石板晒得发烫，叶玄蹲在陈阿婆的八仙桌前，手里捏着顾清辞送的那锭徽墨。墨锭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松烟的沉香混着淡淡的麝香，钻进鼻腔时，竟比道观里的檀香更让人心静。
他找出陈阿婆用了半辈子的砚台，往里面倒了点井水，开始研墨。墨锭在砚台里打圈，黑色的墨汁渐渐晕开，像山涧里漫开的雾气。叶玄的动作很慢，拇指按在墨锭顶端，指腹的薄茧蹭过“守拙”二字，每一下都透着股虔诚——这是他下山以来，收到的第一样真正合心意的东西。
“小叶，这墨够讲究啊。”周阿婆端着刚蒸好的米糕走进来，鼻尖动了动，“闻着就比张屠户家的酱油香。”她把米糕放在桌上，看见砚台里的墨汁，眼睛亮了，“你这是要画符？给我也画一张呗，最近总梦见我家老头子跟我抢糖粥。”
叶玄笑了笑，指尖蘸了点墨汁，在黄纸上画了道简单的安神符。墨汁落在纸上，竟隐隐泛着层金光，周阿婆看得眼睛都首了：“乖乖，这墨是宝贝啊！”
张磊背着书包从外面跑过，手里拿着根冰棍，看见叶玄研墨，凑过来扒着桌子看：“叶哥，你这墨能画奥特曼吗？我们班同学都不信我认识会画符的人。”
叶玄没理他，画完符递给周阿婆，指尖的墨渍蹭在周阿婆的蓝布衫上，像落了只黑蝴蝶。“贴在床头，保准不做抢糖粥的梦。”
周阿婆笑得皱纹都堆在了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符折好塞进兜里，又塞给张磊一根米糕：“快上学去，别在这儿捣乱。”
张磊叼着米糕跑了，冰棍水顺着胳膊肘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串歪歪扭扭的印子。叶玄看着那串印子，忽然想起顾清辞旗袍开叉处露出的脚踝，银铃串在阳光下晃出的光，竟和这冰棍水的印子一样，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鲜活。
“说起来，”陈阿婆拄着拐杖走到窗边，看着巷口，“顾家大小姐刚才派人送了些宣纸来，说是给你试墨的。那纸是红星牌的，老贵了。”
叶玄研墨的手顿了顿，墨锭在砚台里打了个滑，差点掉下去。他抬眼时，正看见顾清辞的司机抱着一摞宣纸站在巷口，穿着笔挺的西装，在晾满蓝布衫的绳子中间，像个突兀的符号。
“叶先生。”司机把宣纸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敬畏，“大小姐说，若您不嫌弃，她书房里还有些老松烟墨，改日给您送来。”
叶玄刚想说不用，就听见巷口传来阵喧哗。一个穿唐装的老头正指着张屠户的肉铺骂骂咧咧，手里的紫砂壶盖被他攥得发白：“张屠户！你卖的什么注水肉？我家孙子吃了上吐下泻！今天不赔我五千块，我就砸了你的摊子！”
是苏城有名的“收藏大家”，王启年。据说他手里有几件官窑瓷器，平日里眼高于顶，连沈明轩见了都得让三分。
张屠户气得脸通红，手里的剔骨刀“哐当”拍在肉案上：“王老头！你可别血口喷人！我张屠户在这老巷卖了二十年肉，从没缺斤少两过！你孙子拉肚子，指不定是吃了哪家的过期点心！”
王启年的拐杖往地上一顿，青石板都震了震：“我说是你的肉就是你的肉！你个屠户懂什么？我孙子可是要考苏大的！耽误了前程，你赔得起吗？”
周围的街坊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劝，却没人敢真的驳王启年的面子。周阿婆急得首搓手：“王老先生，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叶玄放下墨锭，走了过去。阳光照在他的粗布褂子上，把沾着的墨渍都晒得发深。“王老先生，您孙子是不是总说肚子疼，还喜欢抓着肚子打滚？”
王启年正骂得兴起，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回头瞪叶玄：“你谁啊？穿得跟个要饭的似的，也配插嘴？”
叶玄没理会他的嘲讽，继续道：“他床头是不是放着个铜制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长命百岁’西个字，锁扣是歪的。”
王启年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紫砂壶“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那长命锁是他早逝的儿子留下的，宝贝得紧，除了家里人，绝无第三人知晓！“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刚才的嚣张气焰全没了。
“那锁是从旧货市场淘的吧？”叶玄的目光落在他唐装的盘扣上，那里沾着点铜绿，“锁芯里藏着尸锈，孩子贴身戴了半年，能不肚子疼？”
王启年的脸“唰”地白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唐装的领口。他想起那长命锁确实是从一个游商手里买的，当时觉得便宜，没多想……“那……那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刚才的傲气全变成了恐慌。
“把锁扔了，用艾草煮水给孩子泡澡，三天就好。”叶玄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你书房的博古架第三层，有个青花瓷瓶是假的，底下的款识是后仿的，别总拿它喝茶。”
王启年僵在原地，看着叶玄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穿粗布褂子的年轻人比自己收藏的所有古董都更让人敬畏。他张了张嘴，想说句谢谢，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玄走回陈阿婆的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