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仓库的破洞，呜呜作响，像鬼哭。
楚云飞的脚步声彻底消散在黑暗里。
李猫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他将那本薄薄的册子重新取出，指尖着封面上那几个字。
山本一木。
一个幽灵般的名字。
楚云飞，晋绥军的明日之星，带着橄榄枝，也带着刺。
还有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漩涡。
这乱世，棋盘复杂，落子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将册子贴身放好。
仓库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少许，狗头老高探进头来，脸上写满了警惕。
“师长，那姓楚的没把您怎么样吧？”
李猫嗯了一声。
“没谈拢？”狗头老高小心翼翼地问，语气里藏不住紧张。先遣师的弟兄们，大多是泥腿子出身，对正规军，尤其是顶着青天白日徽的，总有种天然的敬畏与疏离。
李猫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想让我们换身皮。”
狗头老高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啐了一口：“他娘的！想收编咱们？咱们这身皮是打鬼子染红的，他说换就换？也不问问弟兄们手里的家伙答应不答应！”
“我们打鬼子，不为升官发财，也不为给哪个大人物脸上贴金。”李猫的声音不高，却让狗头老高心头一震。“就为了这片地，为了活下去，为了给死去的弟兄报仇。这旗，不能倒。”
“可是师长，晋绥军那边……”狗头老高有些担忧。
“楚云飞是个聪明人。”李猫淡淡道。“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合作可以，其他的，免谈。”他吩咐道：“你去挑几个机灵的弟兄，把咱们的警戒范围再扩大一圈，尤其是往县城方向，多派些人手。”
狗头老高立刻应道：“是！”他顿了顿，又问：“那……楚团长那边，就这么算了？”
李猫沉吟片刻。“你去准备一下，派个可靠的人，给独立团的李云龙李团长送个信。”
狗头老高一愣：“给八路送信？”
“嗯。”李猫点头。“告诉他，楚某人来过了，也走了。先遣师还是先遣师，抗日的大方向，我们是一致的。其他的，让他自己琢磨去。”
狗头老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明白了师长！这李云龙要是知道楚云飞想挖墙脚没挖动，指不定得偷着乐半宿，没准还能多送咱们几箱手榴弹。”
李猫没有接话。他需要平衡。在晋绥军、八路军，甚至可能出现的中央军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这很难，但必须做。
“去吧。”李猫挥了挥手。
狗头老高转身离去，脚步轻快了不少。
仓库内重归寂静。李猫走到仓库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风，似乎更冷了。
……
几天后，楚云飞的驻地。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楚云飞站在地图前，手指在几个点上轻轻敲击。
一个参谋军官推门而入。“团座，阎长官的电报。”
楚云飞接过电报，迅速浏览一遍。电报的内容很简单，询问与先遣师李猫的接洽情况。
“回电。”楚云飞语气平静。“就说，李猫此人，桀骜不驯，暂难收服。但其抗日之心尚存，可为友军，共同御敌。”
参谋军官有些迟疑：“团座，这样回复，长官部那边会不会……”
“照我说的办。”楚云飞打断了他。“李猫是块好钢，但也是块烫手的山芋。逼急了，对谁都没好处。”他脑海中浮现出李猫那双平静却锐利的眼睛。这个李猫，不简单。
“是。”参谋军官立正敬礼，转身离开。
楚云飞重新看向地图。
李猫，你究竟想做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
先遣师的临时指挥部内。
李猫正在擦拭他的那把驳壳枪，动作专注，枪管被他擦得锃亮。
一名哨兵快步跑了进来。“报告师长！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重庆那边派来的，要见您。”
重庆？李猫擦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先是打量了一下简陋的指挥部，然后将视线投向李猫。
“想必这位就是先遣师的李猫李师长吧？”中年人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鄙人姓郑，郑天佑，从重庆来。”
李猫放下驳壳枪，站起身。“郑先生，请坐。”他的态度不卑不亢。“不知郑先生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郑天佑推了推眼镜：“指教不敢当。听闻李师长率领贵部，屡挫日寇，战功卓著，委座对李师长也是赞赏有加。”
“不敢当，我们就是些泥腿子，在自家地里刨食，顺手打几条疯狗，惊动了重庆，实在是不好意思。”李猫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郑天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李师长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奉了上峰的命令，想了解一下李师长对当前抗战局势的看法，以及，贵部今后的打算。”
这话问得就很有水平了。既是试探，也带着一丝拉拢的意味。
李猫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凉水。“看法谈不上。先遣师人少枪少，能做的，就是在敌后多给鬼子找点麻烦。至于打算，很简单，打鬼子，活下去。”
郑天佑脸上的笑容不变：“李师长果然务实。不过，独木难支啊。”又是这句话。
李猫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晋绥军的楚云飞团长，前几日也曾来拜访过李师长吧？”郑天佑话锋一转，首接点题。
李猫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楚团长是抗日英雄，我们交流过一些协同作战的经验。”
“哦？”郑天佑的眉毛微微挑起。“据我所知，楚团长似乎有意邀请李师长和先遣师加入晋绥军的战斗序列。不知结果如何？”
这是在逼宫了。
李猫放下搪瓷缸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能为党国效力，我们求之不得。只是弟兄们野惯了，怕给中央军添麻烦。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多杀几个鬼子，免得他们去祸害别处。郑先生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郑天佑深深看了李猫一眼，这个年轻人，滑不留手。他想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还不能发作。
“李师长果然有自己的坚持。不过，中央的大门，也随时为李师长这样的抗日英雄敞开。若李师长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是为了抗日，我们一定鼎力支持。”
李猫站起身。“多谢郑先生美意。眼下我们暂时没什么困难。若真有需要，一定不会跟贵方客气。”
郑天佑也站了起来。“好。那我就不打扰李师长了。希望我们很快能有合作的机会。告辞。”
送走郑天佑，李猫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些人，一个个都想把他绑上自己的战车。
就在这时，狗头老高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师长，独立团的回信到了。”
李猫接过信。信纸很粗糙，上面的字迹也歪歪扭扭，但力透纸背。
内容很简单：“知道了。多杀鬼子。缺枪少弹言语一声。李云龙。”
李猫看着这封信，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即竟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狗头老高看他笑了，也跟着松了口气。“师长，还有个事。”他压低了声音。“我们的人在南边山沟里，发现了一队鬼鬼祟祟的人。看着像是日军的便衣侦察队。”
李猫的笑容瞬间收敛。
“有多少人？看清楚装备了吗？”
“大概七八个，都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但脚上是日式军靴，身上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家伙。”
李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南边山沟的位置，那是他们防区的薄弱环节。
“命令下去，所有暗哨加倍警惕。把那几个小子给我盯死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又惦记上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