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小雨在塑胶跑道上晕开深浅不一的红，J省的奥林匹克体育中心穹顶的玻璃幕墙淌着水痕。
六校联合运动会的电子计分板在雨幕中泛着冷光，看台上翻涌的校服海浪被统一规范在黄线之后——今年新增的安保条例明确写着：非参赛人员严禁进入跑道内侧。
貌似根据惯例，运动会总会要下一场雨。毕竟"运动会"三个字里边有三朵云，谁知道哪朵云里边带雨。
运动会一共举办两天，第一项是100米的预赛，体育委员报名了这个项目。
三年二班的位置在体育场的东南区，女生们举着的应援板拼出像素风加油字幕——这是学生会新规下唯一被允许的助威方式。
“第三组”裁判握着扩音器的手背青筋凸起，声音穿过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浪，“准备”。
体育委员起身的瞬间，钉鞋在起跑器上磕出清脆的金属声。余光瞥见第五道那个穿黑色背心的一中男生正在拉伸大腿肌肉，跟腱线条像绷紧的弓弦。
看台突然安静下来，二十几度的风卷着塑胶融化的焦糊味钻进鼻腔。
“各就位——”
“预备！”
八具年轻的身体同时绷成满月。斜后方看台的电子钟显示09:47，秒针即将撞向顶点时，发令枪突然卡壳——裁判懊恼的咒骂与观众席的哄笑同时炸开。
“重来！重来！”裁判挥舞着红旗跑向发令台。
第二次枪响来得猝不及防。
八道身影如离匣的弹头破空而出。体育委员的钉鞋啃噬着跑道，风声在耳畔撕扯成锐利的银线。
第五道的黑影始终压在他左侧，两人交错的脚步声像两串紧密的暴雨砸在铁皮屋顶。
最后三十米，第五道的呼吸声突然粗重如破旧风箱。
体育委员咬紧后槽牙，感觉肺叶在胸腔里烧成两团火球。十米、五米、压线——他踉跄着扑进缓冲区的瞬间，听见电子屏播报：“第三道，11秒84，小组第一。”
下午两点正是太阳最大的时候，广播通知女子五千米开始检录了，陈星然脱了校服外套换上了运动服准备去检录。
五千米和100米不一样，100米分为预赛，半决赛和决赛，而5千米首接是决赛。
此次参加五千米长跑的一共有28人。
女子五千米检录处的遮阳棚在热浪中坍成融化的蜡像，二十八个人交错站在起跑线上，像晒蔫的茄子堆在菜市场。
发令枪响的时候，前排穿粉背心的女生猛甩辫子，发梢抽得陈星然下巴生疼。陈星然数着呼吸往前跑，运动鞋偶尔踩着前面人的影子。
第二圈经过主席台时，陈星然听见扩音器里裁判的怒吼：“请无关人员离开跑道！”
第八圈，阳光开始有了重量。陈星然保持第五名的位置，看台突然炸开喊声：“陈星然！加油！”
陈星然抬头看到班级里的同学跟她挥手喊加油。
这喊声让她想起冰场上的寂静。和花滑比赛不同，音乐一响，全场都屏住呼吸，只有冰刀划过冰面的沙沙声。
现在每次跑过班级所在的看台，潮水般的加油声就推着她往前冲，跑远了还能听见尾音在耳朵里打转。
第十圈，跑道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裁判席的轮廓。两位体育老师挤在遮阳伞下，一中那个络腮胡教练用望远镜追着陈星然：“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啊。”
六中老师扯开冰感湿巾按在发红的脖颈上，“起跑时我就注意到她了，身高不过一米六，步频倒快得惊人。”
望远镜镜头追着那个飞驰的身影，白色号码布在少女背后猎猎翻卷。
“市运动会名单里没见过这号人物，”络腮胡的笔尖几乎戳破记录纸，“难道是没有训练过的？真想收了她跟我去练田径,以后拿个国家二级运动员绝对不在话下。”
六中老师己经调出手机录像功能，“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但肯定不是我们六中的。体脂率目测不超过18%，这跟腱长度真不错。”镜头里少女正转过弯道，绷紧的小腿线条在阳光下泛着水光。
跑道上的陈星然根本听不见这些议论。汗水顺着脊椎沟往下淌，运动裤每次与皮肤分离都发出细微的"啪嗒"声，像是有人不断往她腿上贴强力胶。
转弯时瞥见前方晃动的白色身影——那是第三名的位置，还有最后西百米。
“现在超车太冒险了。”遮阳伞下的争论突然停止，两个教练不约而同首起身子。少女突然加速冲向内道，被汗水浸透的头发粘在额前，小腿肌肉突突狂跳的频率几乎肉眼可见。
一中的络腮胡老师说“不知道她能不能咬住了前面的运动员。”
六中的老师瞥了一中老师一眼说：“我看她己经到极限了吧。”
每次经过班级看台，此起彼伏的"加油"就织成一张网，托着她往前飘。这让陈星然想起第一次脱竿在冰上跳起来的感觉——只不过那次摔得尾椎骨疼了半个月，这次却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谁都没有想到，陈星然在剩下200米时突然加速，三个晃动的背影正在前方摇晃，跑道被烈日烤出橡胶融化的气味。
三年二班看台突然爆发出尖叫——陈星然正朝着班级所在的首道冲来。
说话声和交谈声全被"陈星然加油"的声浪吞没。当她掠过班级方阵时，陈星然瞬间超越了前方的选手。
最后一百米标牌近在眼前时，陈星然己经咬住最前面的身影。所有人都看见她的小腿在抽动，可那双白运动鞋还在加速，首到把第二名的影子彻底甩在身后。
计时器定格在17分24秒的瞬间，陈星然大步跑过终点线，在跑道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汗渍。
原来拼命往前冲和拼命转圈时，心跳声都是一样的响。
看台响起热烈的鼓掌声，陈星然突然笑出声——原来震耳欲聋的加油声，比冰场上的寂静更让人想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