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窜上半空又簌簌坠落。
夜风裹着草木灰的焦味,在众人鼻腔里打着旋儿。
裴砚望着山梁上那道淡金色光门,喉结动了动,掌心微微沁出冷汗。
方才吸收混沌碎片时,系统深处那句“你已接近真相”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此刻光门边缘泛起的涟漪里,他竟瞧出几分血雾翻涌的影子——和玄尘子丹炉里的毒雾,像极了。
“裴公子?”青璃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像是从远处飘来。
她指尖的狐毛被夜风吹得轻颤,寒意顺着毛细血管钻进骨缝;方才替村民熬药时沾的药渍还留在袖口,“可是这光门有问题?”
裴砚没答话,反手摸向腰间的破阵罗盘。
青铜罗盘刚入手便剧烈震颤,表面的二十八星宿纹路泛起幽蓝微光,仿佛指尖触到了深海的寒流。
系统提示音紧跟着炸响:“检测到‘画境核心’异常波动,空间稳定性低于30%,请宿主前往调查。”
他望着光门后浮动的星轨,突然想起苏昭昨日在观星时的话——“这方世界的命盘线,有被外力强行扯断的痕迹”。
此刻光门里的星子忽明忽暗,活像有人攥着星图在撕扯。
“苏昭。”他转身唤人,正看见那道素色裙裾从篝火旁转过来。
苏昭怀里抱着个布包,是方才村民硬塞的烤红薯,热气蒸腾间,焦香混着她袖中飘出的沉水香,扑面而来。
“我要进光门。”他指了指山梁,“系统说画境核心在闹幺蛾子,可能和混沌意识有关。”
苏昭的手指在布包上轻轻一叩,声音清脆如玉:“我同你去。”她仰头望光门,发间银簪在火光里一闪,映出一点冷芒,“方才观星,光门后北斗第七星的位置偏移了三度——这不是自然星移。”
青璃的狐尾在身后绷成了毛掸子:“我也去!”她掏出个小玉瓶晃了晃,“我新炼的定魂丹,万一遇到邪祟……”话没说完就被裴砚按住手腕。
“你伤没好全。”裴砚扫过她脖颈处淡青色的抓痕——那是玄尘子的符咒留下的,“守着村民,万一光门异动波及山下……”
“裴公子瞧我狐族太弱了?”青璃忽然笑了,眼尾红痣像点了团火,“百年前我替老山君守药园时,可是连雷劫都挨过的。”她踮脚把药瓶塞进裴砚掌心,“再说了——”狐尾尖轻轻扫过他手背,像是羽毛拂过皮肤,痒得人心慌,“你若在画境里中了迷魂术,总得有个识货的给你灌解药不是?”
裴砚被她闹得耳尖发烫,正要说话,苏昭已经当先迈步走向光门。
她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踩在光门泛起的金波上,竟像要融进那片涟漪里。
“走了。”她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点促狭,“难不成要我等你和青璃互送丹药到天亮?”
裴砚咳了一声,冲青璃点点头。
三人刚跨过光门边缘,脚下的触感便陡然一空。
像是掉进了染坊的染缸,四面八方都是浓稠的光晕,压得人喘不过气。
等再站稳时,裴砚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颠倒的天地里。
远处的山是倒着长的,峰尖扎进云层,每一道褶皱都在逆重力蠕动;溪水从下往上流,溅起的水珠悬在半空,凝成晶莹的珠子,折射着奇异的光;最骇人的是头顶漂浮着半座楼阁,飞檐上的铜铃正叮铃作响——可那铜铃分明朝下挂着,怎么会响?
“此地星辰错乱。”苏昭仰头望着天,原本该在北方的北极星此刻正挂在东南方,“《乙巳占》说‘星离其位,地动山崩’,可这里……”她指尖掐着星诀,掌心温度透过衣袖传来,“连星轨都是断的。”
青璃突然拽了拽裴砚的衣袖。
她的狐耳正微微抖动,这是嗅到危险的征兆:“你闻没闻到?”她抽了抽鼻子,鼻翼翕动间,像是猎犬发现了血腥味,“有血锈味,像……像陈年老井里泡了半腐烂的铜钱。”
裴砚吸了吸鼻子,果然有股腥甜气钻进鼻腔,黏腻得像是铁锈混着腐肉的味道。
他摸出破阵罗盘,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正前方——那里有座断桥,桥身裂着蛛网似的缝隙,桥那头隐在浓雾里。
三人刚走到桥边,浓雾突然翻涌起来。
穿靛青官服的衙役从雾里钻出来,腰间的铁尺撞得叮当响,金属碰撞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走在最前头的人五短身材,脸上肥肉堆成两团,正是本该被村民堵在县衙里的王仲远!
他手里攥着根水火棍,正用力戳着前头一个少女的后背:“走快点!再磨蹭,老子把你扔进乱葬岗喂野狗!”
少女不过十五六岁,身上的粗布裙沾满泥污,发辫散了一半,露出后颈一道青紫色的鞭痕。
她踉跄着栽向桥边,王仲远抬脚就踹:“装什么可怜?你爹欠了老子三十两银子,拿你抵账天经地义!”
裴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分明记得,三日前在县衙后巷,王仲远正搂着个粉头说“那小妮子早被老子沉了河”,可此刻这少女明明还活着,正被押着过桥。
“系统!”他在心里低喝。
【检测到“时空错位”现象,当前区域为“记忆回溯点”,推测为画境核心残留的过往影像。
可信度:87%】
苏昭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星盘。
青铜盘面上,代表“过去”的癸水纹正在发烫:“是镜像。”她伸手去碰那少女的肩膀——手掌直接穿了过去,“和戏文里的影子戏一样,看着真,碰不着。”
青璃的眼眶突然红了。
她望着那少女后颈的鞭痕,声音发颤:“我初来这县时,在乱葬岗捡过一具女尸。”她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后颈,“也是这里,有鞭伤。”
裴砚的手指捏得发白。
他想起今日清晨,张叔的小孙女捧着药碗说“我娘就是被县太爷沉河的”,想起那些跪在篝火旁哭到窒息的村民——原来王仲远的恶,早就在这画境里刻成了碑。
“这些影像……”他盯着王仲远丑恶的嘴脸,“是混沌意识搞的鬼?”
“不。”苏昭转动星盘,“星轨虽乱,但这些记忆的纹路是顺着因果线走的。倒像是……”她突然顿住,星盘“当啷”掉在地上。
低沉的呢喃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像是无数人挤在耳边说话,可一个字都听不清,只有模糊的气音,像风吹过空坛子,像指甲刮过锅底。
青璃的狐毛炸成了球,她捂着耳朵后退两步,撞在裴砚身上,体温隔着衣料传来,颤抖不已:“这、这不是幻觉!我、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扒拉我的脑子!”
裴砚的太阳穴疼得要裂开。
他摸出雷音舍利,那枚乳白色的珠子刚入手便滚烫如炭。
舍利表面浮起金色梵文,呢喃声陡然拔高,像有人被踩了尾巴似的尖叫。
“是混沌意识!”苏昭的脸白得像纸,她指着断桥后的浓雾,“它们在读取我们的记忆!我刚才想起小时候在钦天监看星图,现在……现在那些星图的影子正往雾里钻!”
裴砚握紧雷音舍利,金光从指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光影。
他望着浓雾深处,那里有团黑影正在蠕动,像团被踩烂的墨汁,又像……
“裴砚。”
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裴砚浑身一僵——这声音,他在玄尘子魂魄消散前听过,在吸收混沌碎片时听过,甚至在昨夜的梦里,也有个这样的声音说“你逃不掉的”。
浓雾里的黑影动了动,逐渐凝出个人形。
是男是女瞧不清,只看得见一双泛着幽绿的眼睛,像狼,又像某种爬行动物。
它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每笑一声,周围的倒悬山便往下坠一截,破碎的楼阁又裂开道新缝。
“你终于来了。”它说,声音像锈了的齿轮在磨,“等你好久了。”
裴砚的后背抵上苏昭的肩膀。
他能感觉到苏昭在发抖,能听见青璃急促的喘息,可他的手却稳得可怕。
雷音舍利的金光裹住三人,他望着那道逐渐清晰的身影,在心里对系统说:“记录当前坐标。”
【已记录。宿主是否需要启用“回溯保护”?】
“不。”裴砚盯着那影子的眼睛,“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浓雾里的影子又笑了。
它抬起手,指尖长出半寸长的黑甲,在虚空中划出道血痕:“别急。”它说,“很快,你就会知道一切了。”
话音未落,倒悬的山突然发出轰鸣。
三人脚下的地面裂开条缝隙,裴砚本能地抓住苏昭的手腕,青璃的狐尾缠上他的腰——可那缝隙里涌出来的不是岩浆,而是大片大片的水墨。
黑的、红的、金的墨汁裹着他们,像被揉进了一幅未干的画里。
裴砚最后看见的,是那道影子的眼睛——幽绿的光里,映着他腰间的太虚幻境玉牌,正发出刺目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