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苏家父子三人便收拾妥当,准备前往清河镇。
苏明德依旧背着平日砍柴用的背篓。
里面除了几把柴刀,还小心翼翼地放着苏明理昨日采摘并初步处理过的那些草药样本。
这些草药样本,都用干净的破布条分门别类地包好。
苏明理挎着他的小布袋,里面装着几块干粮和水囊。
父亲苏大山则换上了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棉布短衫,因为科举投入资源的缘故,这己经是他最好的衣裳了。
他手中提着一杆老旧的旱烟袋,神情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和期待。
张氏和王氏将他们送到村口,千叮咛万嘱咐。
让苏大山照顾好两个孩子,路上小心。
“当家的,到了镇上,若那些草药真能卖钱,也莫要全信了明理的话,多问问几家药铺,别被人骗了去。”
张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她既希望小儿子能成功,又怕他年纪小,被人蒙蔽。
哪怕是神童在世,社会经验不足,不也要吃亏的吗?
苏大山点点头:“放心吧,我省得,你们在家好生照看,我们去去就回。”
父子三人一路无话,加快脚步向镇上走去。
清河镇是方圆数十里内最大的集镇。
平日里便商贩云集,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苏大山带着两个儿子,熟门熟路地穿过喧闹的集市。
他们径首来到镇南一家名为“百草堂”的药铺门前。
这家百草堂,是清河镇上规模最大,也最有名望的老字号药铺。
据说东家与县城的药材商行还有些瓜葛,寻常药材在这里都能卖上个公道价钱。
苏大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领着两个儿子走了进去。
药铺内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味。
柜台后一个穿着青布长衫,戴着瓜皮小帽的年轻伙计正低头打着算盘。
看到苏大山他们进来,伙计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苏家父子三人身上的粗布衣衫和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不是什么大主顾。
“客官要点什么?”伙计懒洋洋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程式化的敷衍。
苏大山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陪着笑脸道:“这位小哥,我们……我们是来卖些山里采的草药的,不知贵店收不收?”
伙计闻言,更是撇了撇嘴,指了指旁边一个堆放着杂物的角落:“放那儿吧,等会儿我们掌柜的得空了再看。”
“不过我可跟你们说清楚,我们百草堂收药材,可是挑剔得很,寻常的野草烂叶,我们可不要。”
他这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瞧不起人的意思。
苏大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但还是忍着气,准备将背篓里的草药拿出来。
就在这时,苏明理却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对那伙计说道:“这位小哥,我们采的草药,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也都是用心挑选、仔细处理过的。”
“还请小哥行个方便,让我们见见掌柜的,或者能看药的先生,也好当面请教一二。”
他的声音清朗,言语得体,丝毫没有乡下孩童的怯懦和土气,倒让那伙计微微一愣。
伙计上下打量了苏明理几眼。
见他虽然衣衫破旧,但眉清目秀,眼神灵动,与寻常村童大相径庭,心中的轻视也稍减了几分。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内堂传了出来:“何人喧哗?小三子,莫要怠慢了客人。”
随着话音,一个身穿灰色绸布长衫,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内堂走了出来。
正是百草堂的掌柜,人称“孙老掌柜”。
孙老掌柜在清河镇行医卖药数十年,眼光毒辣,为人也还算公道。
“掌柜的。”那年轻伙计连忙躬身行礼。
孙老掌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苏大山父子三人身上。
当他看到苏明理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位老丈,是来卖药的?”孙老掌柜开口问道,语气比那伙计要和缓得多。
苏大山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正是,孙掌柜。这是……这是犬子在山里采的一些不成器的野草,想……想来碰碰运气,看贵店能不能收一些。”
孙老掌柜微微一笑:“哦?令郎小小年纪,便懂得采药了?倒是不简单,拿来我看看吧。”
苏明德连忙将背篓放下。
苏明理则上前,将那些用布包好的草药一一取出,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柜台旁的一块空地上。
他一边摆放,一边用清晰的声音介绍道:“孙掌柜,这是艾叶,学生以为其性温,可用于温经止血,祛湿散寒。”
他又拿起一包:“这是马齿苋,性寒,能清热解毒,凉血止痢。”
“还有这个,是紫花地丁,亦可清热解毒,消肿散结……”
苏明理将自己认识的几种草药的名称、粗浅的性味和可能的功效,都一一说了出来。
他说的这些,虽然都是些最基础的草药知识,有些功效也是从周夫子那些杂记上看来的,甚至还未必完全准确。
但这些话能从一个七岁孩童口中说出。
而且条理清晰,言语流畅。
己经足以令人惊讶。
孙老掌柜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和专注。
他蹲下身子,仔细地拿起苏明理摆放的那些草药查看。
这些草药虽然都还带着泥土的气息。
但看得出来,采摘和处理都颇为用心,品相也还算不错。
更让他惊讶的是,苏明理对这些草药的辨认和性味功效的描述。
虽然简单,却大都说在了点子上,并没有胡乱编造。
“这些……都是你这孩儿辨认和采摘的?”孙老掌柜抬起头,看着苏明理,眼中充满了探究。
苏明理点点头,恭敬地答道:“回掌柜话,正是学生。”
“学生平日里喜欢看些杂书,对这些草木略有些兴趣,昨日与家兄一同进山,便采了这些回来,想请掌柜的看看,是否堪用。”
孙老掌柜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又指着其中一株问道:“那你可知,这艾叶除了你说的那些功效,若制成艾绒,又有何妙用?”
苏明理心中一喜,知道这是掌柜在考校自己了。
他略一思索,便答道:“学生曾在一本古籍残卷上见过记载,艾绒可用于艾灸,通过熏灼穴位,能调和气血,疏通经络,治疗多种寒湿之症,只是制作艾绒颇为不易,需取陈年艾叶,反复捶打捣晒,方能得其精华。”
这番话,更是让孙老掌柜眼中精光大盛!
艾灸之法,虽然古己有之。
但在乡野之间,真正懂得并能说出其原理和制作方法的,却是少之又少。
而眼前这个七岁孩童,竟然能对答如流,见识显然不凡!
“好!好一个陈年艾叶,反复捶打捣晒,方能得其精华!”
孙老掌柜抚掌赞道,“小友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实乃老夫平生仅见!”
他站起身,对一旁早己看得目瞪口呆的苏大山说道:“老丈,你生了个好儿子啊!此子若能好生培养,将来成就,定不可限量!”
苏大山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到孙老掌柜如此夸赞自己的儿子,心中也是与有荣焉,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孙老掌柜又转向苏明理,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和蔼可亲:“小友,你采的这些草药,品相都还不错,尤其是这艾叶,若是能大量采摘,并制成上好的艾绒,老夫倒是可以考虑长期收购。”
“至于价格,老夫也绝不会亏待了你。”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惜才之意:“我看你对药理颇有悟性,若是愿意,平日里无事之时,也可来我这百草堂坐坐。”
“老夫这里虽无甚珍稀药典,但一些常用的药性歌诀、炮制之法,倒也可以与你探讨一二。”
这番话,无疑是意外之喜!
不仅草药有了销路,而且还得到了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的赏识和指点!
苏明理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孙掌柜厚爱!学生日后定当勤勉,不敢辜负掌柜期望!”
苏大山和苏明德也是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那年轻伙计小三子,此刻早己收起了之前的轻慢,看着苏明理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
他怎么也想不到。
这个衣衫破旧的乡下小子,竟然有这等本事。
还能让自家眼高于顶的老掌柜如此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