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暮钟撞碎残阳时,顾明棠的马队刚到山门外。石径上落满杏黄色叶子,踩上去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碎碎念。她翻身下马,九节鞭绕在腕间,鞭柄“明薇”二字被掌心汗渍浸得发暗——姨母临终时指尖的温度,还凝在鞭梢。
“小姐,寺门没锁。”春桃攥着缰绳,声音发颤。寺门是两扇朽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半盏昏黄烛火,在青石板上投出个晃悠悠的人影。
顾明棠按上木门的瞬间,颈后胎记突然发烫。门“吱呀”裂开道缝,烛火晃了晃,照亮门内立着的白衣女子。那人身形纤瘦,面纱遮着脸,手里提的羊角宫灯雕着玄鸟纹,跟她镯子内侧的海棠花正好凑成一对。
“跟我来。”女子声音像浸在冰水里,转身往寺后月洞门走。鞋底擦过砖地,发出“刺啦”声响,顾明棠瞥见她裙角沾着暗红泥渍,不像山里的土。
月洞门后是片碑林,石碑都朝着北面,碑身上的字被风雨啃得模糊,唯有中间那座没刻字的石碑,底座嵌着半块狼首玄鸟印——跟她掌中的虎符纹路分毫不差。白衣女子将宫灯挂在碑顶,灯油顺着碑身往下淌,竟在石面上洇出血痕。
“按上去。”女子指着碑底凹槽。顾明棠摸出虎符,指尖刚触到石头,整个碑林突然震动。身后传来春桃的惊呼,回头看时,月洞门己变成石壁,那些模糊的石碑竟都转了方向,碑面全刻着顾家军的战纹。
地面裂开条缝,露出向下的石阶。宫灯飘在前面引路,石阶缝里渗着水,踩一步滑半步。顾明棠数到第三十六阶时,闻到股浓重的药味,像姨母房里常年熬着的续命汤,却多了股腐草气。
地宫穹顶垂着钟乳石,每根都挂着盏琉璃灯,灯光映在墙上,照出满壁的壁画。画中是双生女子跪在老将军面前,一人持狼首令,一人握玄鸟印,远处有个穿玄色劲装的少年,耳后朱砂痣红得像滴血——跟陆衡长得一模一样,却多了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伤疤。
“那是你外祖父。”白衣女子停在壁画前,面纱被灯影映得透明,能看见她下颌有道月牙形疤痕,“当年他把双生女儿分开,大女儿嫁顾家,小女儿送沈家,就是为了让玄鸟血脉散在明暗两处。”
顾明棠指尖抚过壁画上母亲的脸,石面冰凉。突然听见“滴答”声,抬头看时,钟乳石尖坠下滴黑水,正落在白衣女子面纱上。那黑水滴竟像活物般蠕动,女子慌忙抬手擦掉,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银杏叶刺青——跟裴将军的死士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顾明棠退后半步,九节鞭“唰”地展开。鞭梢磷粉在暗处滋滋发亮,照见女子面纱下的眼睛,瞳孔竟是浅灰色,像漠北冬天的湖面。
女子没说话,只是掀开面纱。那是张跟姨母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角多了道烫痕,正是当年沈知意被烧伤的位置。顾明棠猛地想起沈知意临死前的笑,血从她嘴角滴在虎符上,跟眼前女子腕间的刺青重叠在一起。
“我是沈知意。”女子指尖划过腕间刺青,“裴家给我换皮时,留了这道疤。他们以为我是棋子,却不知我早把药换成了假的。”她从袖中摸出半枚玉佩,正是陆衍那枚“顾陆同辉”佩,断口处还沾着干涸的血痂。
地宫深处突然传来铁链响。顾明棠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穹顶最高处悬着口青铜棺,棺身刻满玄鸟纹,鸟喙处开着个血槽,正往下滴着暗红色液体。沈知意将玉佩按在棺底,棺盖“轰隆”裂开条缝,里面飘出股甜腥气。
“你母亲在里面。”沈知意的声音发颤,“当年顾家灭门时,她用‘龟息术’假死,却被裴家困在这里,拿心头血养着玄鸟秘宝。”棺盖又裂开寸许,能看见里面铺着层白色菌丝,像有人把冬天的霜全攒在了一起。
顾明棠刚要凑近,颈后胎记突然灼痛。沈知意猛地将她推开,自己却被道黑影撞飞。那黑影穿着陆家嫡女的石榴红裙,手里握着柄银簪,簪头“意”字泛着蓝光,正是沈知意那支断簪。
“姐姐,好久不见。”黑影开口时,顾明棠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只是尾音带着股金属摩擦般的尖利。黑影转头,耳后朱砂痣偏了半寸,跟沈知意当年的烫伤位置分毫不差,眉心却多了道月牙形金印,像片凝固的血痂。
“她是陆家养的暗子,用你的血和记忆灌出来的替身。”沈知意捂着胸口爬起来,腕间刺青突然发亮,“裴家给她下了‘牵机引’,只要你靠近秘宝,她就会……”
话没说完,黑影己扑到顾明棠面前。银簪首取她颈后胎记,顾明棠侧身避开,鞭梢缠住对方手腕。谁知那黑影竟反手抓住鞭身,指尖竟有层细密的鳞甲,像条淬了毒的蛇。
“母亲说,双生玄鸟只能活一个。”黑影咯咯笑起来,眉心金印渗出血珠,滴在青铜棺上。棺内的白色菌丝突然疯长,缠住顾明棠的脚踝,那甜味更浓了,像有人在她鼻尖撒了把蜜糖,却藏着砒霜。
沈知意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黑影眉心。金印“滋啦”作响,黑影惨叫着后退,银簪掉在地上,滚到顾明棠脚边。顾明棠趁机捡起簪子,刚握住就听见“咔嚓”声,簪身裂开,露出里面卷着的字条,纸上只有八个血字:“皇室龙印,藏于玄鸟”。
地宫突然剧烈震动。沈知意指着棺身血槽:“快把你的血放进去!秘宝启动需要双生血脉!”顾明棠刚划破指尖,黑影突然扑过来,用身体撞向血槽。三个人的血同时滴进去,青铜棺猛地炸开,里面不是秘宝,而是个蜷缩着的人影,身上缠着无数玄鸟形状的铁链,每条链子里都锁着半枚虎符。
那人缓缓抬头,脸上覆着层白膜,唯有眼睛露在外面,跟顾明棠的眼睛长得一模一样。顾明棠突然想起母亲绝笔信里的话:“双生玄鸟,一正一邪,唯有合血,方能解咒。”她看着自己和黑影指尖的血珠融在一起,滴在铁链上,那些玄鸟突然振翅,铁链寸寸断裂,露出人影颈后——那里也有个胎记,只是形状像只折了翅膀的玄鸟。
“阿意,”人影开口时,白膜簌簌掉落,露出张跟顾明棠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左眼角多了道伤疤,“你妹妹被下了‘夺魂咒’,只有用你的血才能解开……”
话没说完,地宫顶突然塌了。沈知意猛地将顾明棠推开,自己却被落石砸中。顾明棠回头时,只见她腕间刺青发出强光,将所有虎符卷成道旋风,朝着黑影眉心的金印撞去。金印“砰”地炸开,黑影惨叫着倒下,眉心露出枚龙形胎记,跟顾明棠颈后的玄鸟胎记正好凑成完整的图腾。
“带着你妹妹走!”沈知意的声音从碎石堆里传来,“寒山寺的井水……能解咒……”顾明棠刚抱起昏迷的妹妹,就听见地宫深处传来轰鸣,回头看时,沈知意己被无数玄鸟铁链缠住,那些铁链上的虎符都在发光,拼出个巨大的“靖安”二字,正是她父亲的字号。
她抱着妹妹冲出地宫时,寒山寺的钟声正好敲响。月光落在妹妹眉心,那枚龙形胎记正在变淡,而她颈后的玄鸟胎记却越发清晰,像有人用朱砂在上面重新描了一遍。春桃提着灯笼跑来,看见她怀里的人,灯笼“啪嗒”掉在地上:“小姐,这是……”
顾明棠没说话,只是望着地宫方向。那里现在只有片废墟,唯有沈知意腕间的银杏叶刺青,还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像颗落进尘埃里的星星。她摸出那半张字条,“皇室龙印”西个字被血浸透,晕开的痕迹正好组成个宫殿的形状——跟她小时候在父亲兵书里见过的皇宫密道图,分毫不差。
“备马,去京城。”顾明棠将妹妹交给春桃,九节鞭缠上腰间。鞭梢扫过地面时,惊起只夜枭,那鸟振翅飞向东南方,翅膀上的花纹竟跟她颈后的胎记一模一样。她抬头望着京城方向,那里的宫墙在夜色里像道巨大的伤疤,而她知道,真正的秘密,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