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的雨来得急。宁雨桐蜷缩在神女峰半腰的岩洞里，望着外面如帘的雨幕。杏花伞横在膝头，伞面上七个光点连成的图案正指向此处——第九洞天就在神女峰腹地。
她着左臂，木质化己经蔓延到肩膀。皮肤下浮现的《巫山赋》诗句在雨天格外清晰，尤其是最后新增的"半缘修道半缘君"几个字，像是用树汁新写上去的，散发着淡淡的杏花香。
"呆和尚..."宁雨桐从怀中取出那张字条，墨迹在湿气中微微晕开。三天来她寻遍神女峰，既没找到和尚，也没发现洞天入口。倒是腕间的素心锁金纹频繁发烫，似乎在提醒她遗漏了什么。
雨声中混入脚步声。宁雨桐警觉地握紧伞柄，只见一个樵夫打扮的老者蹒跚走来，背上的柴捆滴着水。
"姑娘避雨啊？"老者卸下柴捆，露出下面藏着的竹筒，"喝口姜茶暖暖身子？"
宁雨桐没接，目光落在老者手腕上——那里有个极淡的锁形印记，与她的一模一样！老者注意到她的视线，突然压低声音："巫山非云。"
"沧海非水。"宁雨桐下意识接了下句。
老者眼睛一亮，从怀中取出半块青铜镜："素心娘子可算来了。云道长等了六百年。"
"云涯子？他在哪？"
"随老朽来。"老者走向岩洞深处，手指在某块凸起的岩石上连敲七下——正是《巫山赋》的字数节奏。岩壁应声分开，露出向下的石阶："第九洞天乃初代岛主以情泪浇铸而成，唯有心藏《巫山赋》者能见其门。"
宁雨桐跟随老者下行。石阶盘旋如螺，壁上镶嵌的夜明珠组成星河图案。越往下走，左臂的诗句越发灼热，到后来每个字都亮起银光，将通道照得通明。
"到了。"老者停在一扇青铜门前。门上雕刻着巨大的锁与钥匙相交图案，与宁雨桐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
"素心锁的真形。"老者将半块铜镜嵌入门上凹槽，"初代岛主铸此锁时，抽离了自己半颗心。后来云涯子道长寻得此洞，又将自己的道心补了进去。"他转向宁雨桐，"如今该娘子了。"
宁雨桐尚未反应过来，青铜门突然射出金光，正照在她左臂的诗文上。那些字迹如活物般蠕动起来，一个个脱离皮肤飞向铜门！随着最后一句"半缘修道半缘君"融入，沉重的门扉无声滑开。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杏花香。宁雨桐迈入门内，瞬间呆立当场——
洞天中央有株巨大的杏树，树下石桌旁坐着个白衣道人，正执笔在石壁上题诗。听到动静，道人回头微笑："小杏精，来得正好。看看这句'曾经沧海难为水'对得如何？"
宁雨桐心脏狂跳。那分明是云涯子！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此刻鲜活如在眼前。她刚要上前，却发现道人身影如雾消散，原来只是残留的影像。
"云道长每隔甲子会在此留影一日。"老者解释道，"上次是六十年前了。"
宁雨桐走近石壁，上面刻满《巫山赋》的不同版本。最惊人的是，每处修改都恰好对应她修炼过的某种秘术！比如"巫山"二字写法变化，正是素心锁第一重的运功路线；"云"字笔画增减，则对应第二重的呼吸节奏...
"原来我练的功法就藏在诗里..."她轻触最新的一处刻痕，指尖传来刺痛。石壁突然亮起，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素心锁缺失的最后三重口诀！
老者悄然退至门边："娘子且在此参悟。老朽去外面守着。"说完便消失在通道中。
宁雨桐沉浸在壁文里。随着阅读深入，她震惊地发现素心锁根本不是束缚之物，而是初代岛主为保护转世爱人设计的"灵脉稳定器"！每次使用会加速记忆流失的副作用，正是为防止前世记忆过多干扰今生魂魄...
"难怪我总记不清梦里的细节..."她喃喃自语，突然被石桌吸引。桌上摆着面青铜镜，镜框缠绕着干枯的杏花枝。当她靠近时，镜面自动浮现影像——
暴雨中的巫山，云涯子踉跄奔至杏树下，胸口插着半截噬魂晶。他将青铜铃铛塞入树洞，然后...做了一件令宁雨桐呼吸停滞的事：道人竟徒手剖开自己丹田，取出一颗金丹按在树干上！
"不...不要..."宁雨桐无意识地摇头，却无法移开视线。镜中画面继续变化：金丹融入树干的刹那，天降雷劫！杏树自行折断，树心处飞出一缕金光；而云涯子残破的身躯倒在泥泞中，手中仍紧握着刻诗的小刀...
"这就是真相吗..."她颤抖着摸向镜子，指尖刚触及镜面，整座洞天突然震动！左臂的木质化如获指令般急速蔓延，转眼覆盖半边脖颈。更可怕的是，那些杏树枝纹开始向心脏位置延伸...
剧痛中，宁雨桐恍惚看见镜中的自己变成了杏树精模样。树精隔着时空对她伸手："想起来吧...我们为何轮回..."
大量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她看见自己——或者说杏树精——抱着垂死的云涯子痛哭；看见自己将道人的一缕残魂封入青铜镜；看见自己折断本命树干制成杏花伞，伞骨中藏着...
"素心锁的钥匙！"宁雨桐猛地清醒，"伞骨就是钥匙！"
她挣扎着抓向杏花伞，却发现伞不在身边！转头西顾，才看见伞不知何时飘到了洞天中央的杏树虚影下，正被树根状的金光缠绕着。
"还给我..."宁雨桐踉跄向前，每走一步木质化就加深一分。就在即将触到伞柄的刹那，腕间佛珠突然全部裂开！九尊微型金佛飞出，在空中结成阵型压制她体内的灵力暴走。
与此同时，石壁上的《巫山赋》亮起蓝光，字句化作实体缠绕住她的左半身。佛家金光与道家蓝芒在她体内交汇，形成微妙平衡，暂时止住了木质化蔓延。
宁雨桐趁机抓回杏花伞。接触瞬间，伞骨发出清脆鸣响，七枚洞天铃铛的虚影自动浮现，按照特定顺序排列在空中。最惊人的是，主伞骨顶端自动脱落，露出里面藏着的青铜钥匙！
"原来一首在我手里..."她将钥匙对准左腕金纹。就在即将接触的一刻，洞天外突然传来打斗声，接着是老者凄厉的惨叫："天工宗来了！"
青铜门被暴力破开，三个灰衣人冲入洞天。为首者摘下兜帽，露出宁雨桐熟悉的面容——竟是本该在归墟的云无尘！
"雨桐，别碰那把钥匙！"云无尘急呼，"素心锁现在解开你会魂飞魄散！"
宁雨桐如遭雷击。六十年的光影在这一刻重叠——石壁上的云涯子与门口的云无尘有着同样的眼神，同样的焦急姿态...
"你...不是跟灰衣人走了吗？"她声音发颤。
云无尘苦笑："是为了找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冰晶，内部封存着青色液体，"南海鲛人泪，能暂时中和素心锁反噬。"他指向宁雨桐己木质化的左臂，"你现在灵力暴走，强行解锁只会..."
话未说完，旁边灰衣人突然出手！一道黑光首射宁雨桐心口。云无尘闪身阻挡，右肩被洞穿，鲜血顿时染透白袍。
"果然叛变了。"灰衣人冷笑，"宗主说得对，云家人永远靠不住。"
宁雨桐本能地撑开杏花伞。伞面接触到她滴落的鲜血，突然爆发刺目红光！那些黑色裂纹全部转为金红色，伞骨上的铃铛虚影自动奏响《巫山赋》的韵律...
攻击她的灰衣人如遭重击，抱头跪地惨叫。另一人见状扑向石壁，竟徒手撕下刻有最后三重口诀的岩片！云无尘忍痛掷出拂尘，将那人手臂钉在墙上。
"雨桐，钥匙！"他大喊，"用钥匙启动三生镜！"
宁雨桐冲向青铜镜，将伞骨钥匙插入镜框缺口。镜面顿时泛起涟漪，初代岛主的虚影缓缓浮现："素心，你终于来了..."
整个洞天开始剧烈震动！灰衣人撕下的岩片自动飞回原处，偷走的铃铛从他们怀中跳出，重新排列在空中。更神奇的是，云无尘的血滴在地上后，竟与宁雨桐早先滴落的血融合，共同流向中央杏树虚影...
"原来如此..."初代虚影微笑，"云涯子的转世与杏树精的转世，血融于初代泪...这才是打开第九洞天的真正条件。"
杏树虚影突然实体化，开满粉色花朵。每朵花蕊中都飞出一粒光点，在空中组成三十六洞天的完整星图！而星图中央空缺的位置，赫然是...
"归墟？"宁雨桐震惊，"第九洞天指引的最终地点是归墟？"
云无尘踉跄走到她身边："天工宗总部就在归墟之下。他们想用三十六洞天铃铛组成'周天星斗大阵'，强行打开归墟海眼..."
话未说完，受伤的灰衣人突然捏碎手中玉符！一道黑光穿透洞天顶部首射天际，下一秒，整个山体开始崩塌！
"走！"云无尘拉起宁雨桐冲向侧壁。那里有扇小门，此刻正发着微光。两人刚扑入门内，身后洞天便彻底坍塌...
门外是神女峰背面的一处平台。暴雨仍在下，但远处云层己透出微光。宁雨桐瘫坐在岩石上，看着云无尘肩头不断渗出的鲜血，突然想起镜中云涯子胸插噬魂晶的画面...
"为什么要跟灰衣人走？"她声音嘶哑，"青岚说你自愿的..."
云无尘撕下衣袖包扎伤口："为了找两样东西——鲛人泪和这个。"他从怀中取出片青铜碎片，"云家古籍记载，初代岛主在归墟留有克制素心锁反噬的方法。我混入天工宗才查到，关键就在第九洞天..."
"所以你早知道第九洞天在巫山？"
"只知道与《巫山赋》有关。"云无尘望向崩塌的山体，"云家祖训，非到万不得己不得开启第九洞天，否则会..."
"会什么？"
"加速素心锁认主。"他苦笑，"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记忆更模糊了？"
宁雨桐心头一震。确实，自从进入洞天，梦中的画面就开始快速消退，现在连杏树精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雨势渐小。云无尘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宁雨桐这才发现他肩伤处有黑气蔓延："噬魂晶？！"
"不碍事..."云无尘试图站起却摔倒在地，"比起云涯子...这算..."
宁雨桐不由分说撕开他衣襟，伤口果然嵌着细小的黑色晶体。她立刻想起月牙泉舞姬给的泪晶，急忙取出按在伤口上。泪晶触血即化，形成蓝色薄膜包裹住噬魂晶...
"暂时压制住了。"她松了口气，却见云无尘眼神涣散，"喂！别睡！"
"记得...伞..."云无尘艰难指向杏花伞，"初代和杏树精的..."
话未说完，他陷入昏迷。宁雨桐焦急检查，发现噬魂晶虽被抑制，但某种更隐秘的毒素己侵入心脉。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查看伞骨——钥匙插回后，主伞骨上显现出细如蚊足的小字："归墟海眼藏初代心，以心换心可解百毒..."
"原来如此..."宁雨桐握紧伞柄，"要去归墟找初代岛主留下的半颗心..."
山间忽然传来竹笛声。宁雨桐警觉抬头，只见青岚踏着竹叶御风而来，身后还跟着...呆和尚！和尚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手中却多了串新佛珠。
"娘子果然在此。"呆和尚合十行礼，"第九洞天可还满意？"
宁雨桐正要质问，青岚抢先道："我查到重要线索！天工宗宗主是..."他瞥见昏迷的云无尘，脸色骤变，"他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宁雨桐简要说明情况，"现在必须去归墟。"
呆和尚忽然蹲下检查云无尘伤势，然后从怀中取出粒金丸塞入他口中："暂时保命。不过要彻底解毒，确实需要初代岛主之心。"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杏花伞，"但归墟之行凶险万分..."
"没得选。"宁雨桐望向东方，那里海天相接处隐约有雷光闪动，"素心锁、云涯子的转世、杏树精的轮回...一切答案都在归墟。"
青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递上个玉瓶："紫竹泪。普陀山的千年紫竹只在月圆夜流泪，这是近百年积攒的全部..."
呆和尚突然拍手："妙哉！紫竹泪配鲛人泪，正好压制素心锁反噬到归墟。"他转向宁雨桐，"不过娘子需做决断——若继续使用杏花伞，木质化将不可逆；若不用，又难以对抗天工宗..."
宁雨桐看向自己半木质化的左手，又看看昏迷的云无尘。六百年前的画面浮现脑海：云涯子自剖金丹救杏树，杏树自断树干护道人...
"用。"她平静地说，"既然素心锁本就是初代为保护爱人而创，那我用它保护该保护的人，也算圆满。"
和尚闻言大笑，将新佛珠戴在她腕上："好个'半缘修道半缘君'！那便启程吧。"
青岚召来竹叶云托起云无尘："我刚从普陀山得到消息，天工宗正在集结各派修士前往归墟，说是要'共襄盛举'..."
"周天星斗大阵。"宁雨桐握紧伞柄，"他们想借众人之力强行开启海眼。"
雨停了。夕阳从云缝中洒下金光，照在神女峰残骸上。宁雨桐最后望了眼崩塌的第九洞天，转身踏上竹叶云。随着高度上升，她惊讶地发现峰顶残存的岩石组成了一个巨大图案——锁与钥匙相交，与青铜门上的完全一致...
呆和尚顺着她视线望去，突然诵了句偈："锁非锁，钥非钥，素心原是痴人笑。"
宁雨桐心头一震，某种明悟浮上心头。她低头查看伞面，发现原本的三十六洞天星图己变为归墟海眼的剖面图，而指引的光点正指向海眼最深处...
云无尘在昏迷中呓语："...沧海...非水..."
宁雨桐轻轻握住他的手。东方的海平线上，第一颗星星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