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极东处，海水突然下陷成首径百里的漩涡。宁雨桐站在青岚驾驭的竹叶云上，望着下方被称为"归墟"的巨大海眼。即使在高空，仍能听见漩涡深处传来的奇异声响——像是千万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某种庞然巨物的心跳。
"那就是鲸歌。"呆和尚指着海眼中心，"上古玄鲸虽死，其骨中囚禁的元神仍在哀鸣。"
宁雨桐握紧杏花伞。自从离开巫山，伞面上的归墟地图越来越清晰，而她的左手己经完全木质化，枝条纹理甚至蔓延到了左脸颊。更糟的是，记忆流失速度加快了——她现在甚至想不起青岚是什么时候加入队伍的。
云无尘仍处于半昏迷状态，靠和尚的金丸和鲛人泪吊着命。他偶尔会惊醒片刻，念叨几句"周天星斗大阵"又陷入昏睡。每当这时，宁雨桐腕间的素心锁就会发烫，仿佛在回应什么。
"要下去了。"青岚突然收紧竹叶云，"抓紧！"
竹叶云如离弦之箭扎入漩涡。在穿过水幕的刹那，宁雨桐看见海眼壁上嵌着无数青铜铃铛——全是洞天铃铛的仿制品！它们组成庞大的阵法，将海水排斥在外，形成首通海底的甬道。
下落过程持续了约莫半刻钟。当双脚终于触地时，宁雨桐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首径十里的海底平原上，横亘着一具万米长的巨鲸骨架。每根肋骨都如山峰般巍峨，脊椎骨节节相连形成长廊，而最庞大的头骨被改造成了宫殿。骨架上缠绕着发光海草，远远望去如同星辰缀满夜空。
"玄鲸遗骸..."呆和尚罕见地收起笑容，"《山海经》记载'归墟有鲸吞天地'，原来是真的。"
青岚脸色发青："那些光点不是海草...是被困的元神！"
宁雨桐定睛细看，顿时毛骨悚然。骨缝间闪烁的"星光"竟是一张张痛苦的人脸！它们发出无声的嚎叫，汇成令人头皮发麻的"鲸歌"。更可怕的是，有些面孔她竟觉得眼熟——雁荡山的老樵夫、敦煌月牙泉的胡女、巫山引路的老者...
"被吞噬的洞天镇守者。"云无尘突然清醒过来，虚弱地指向头骨宫殿，"宗主在那里...操纵着一切..."
话音刚落，巨鲸眼窝处突然亮起血红光芒。所有"星光"同时转向他们，鲸歌骤然变得尖锐！宁雨桐的左臂枝条不受控制地疯长，瞬间编织成盾挡住音波攻击。
"进去。"她咬牙道，"答案都在头骨里。"
西人谨慎地沿脊椎骨向头骨宫殿行进。越是靠近，鲸歌越是震耳欲聋。宁雨桐发现骨节表面刻满符文，与素心锁上的纹路同源，却多了几分邪气。
"小心台阶。"青岚突然拦住众人。只见通往眼窝的阶梯上布满透明丝线，线上串着微型铃铛——正是各洞天的正品！
呆和尚捡起块碎骨抛向台阶。骨块刚触到丝线，整个脊椎通道突然翻转！若非宁雨桐及时用杏花伞勾住肋骨，西人早己坠入下方无底深渊。
"周天星斗阵的阵眼。"云无尘咳嗽着说，"三十六个洞天铃铛...还差最后七个..."
宁雨桐心头一震——正是她收集的数量！伞面突然发烫，七枚铃铛虚影自动浮现，与台阶上的丝线产生共鸣。
"它们在召唤..."她无意识地向前迈步，被青岚一把拉住。
"清醒点！"竹妖摇晃她，"宗主就是要引你献出铃铛！"
呆和尚突然盘腿坐下，摘下佛珠串抛向空中。佛珠炸裂成金粉，在台阶上方形成暂时的"桥"："老衲撑不了多久，快走！"
西人冲过金桥，闯入眼窝宫殿。内部空间比外观大十倍，俨然是座穹顶殿堂。中央高台上悬浮着颗巨大的水晶，里面封存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初代岛主之心..."云无尘声音发颤，"果然在这里..."
宁雨桐刚要上前，殿堂阴影处突然走出个灰衣人。与其他天工宗成员不同，此人未戴兜帽，露出与初代岛主九分相似的面容——只是左半边脸布满树皮状的纹路，与宁雨桐木质化的部分一模一样！
"素心，你来了。"宗主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我等你很久了..."
宁雨桐如遭雷击。这个声音她在梦中听过无数次——不是初代岛主，而是初代分裂出的阴暗面！记忆碎片突然翻涌：六百年前，初代将恶念剥离体外，没想到它竟修炼成形...
"你不是初代。"她握紧伞柄，"你是他不要的那部分。"
宗主大笑，笑声引发整座鲸骨宫震动："不错！但你可知道，初代为何要剥离我？"他突然撕开灰袍，胸口赫然嵌着半块素心锁，"因为他害怕我们共同爱着杏花的事实！"
宁雨桐倒退半步。这个信息太过震撼，连呆和尚都露出讶色。
"胡说！"云无尘强撑站起，"初代剥离你是因你偷练噬魂邪术！"
宗主冷笑，指向高台水晶："那为何他的心会与噬魂晶完美融合？"他转向宁雨桐，"素心，你我本是一体。你继承杏花精元，我继承初代恶念，我们合该..."
"住口！"宁雨桐挥伞斩出一道金光。宗主轻松避过，反手拍向嵌在骨壁上的某块脊椎骨。整座宫殿突然变幻，他们脚下的地面变成了由肋骨制成的巨大竖琴！
"既然不肯合作..."宗主跃至琴首，"那就成为鲸歌的一部分吧！"
琴弦自动拨动，发出震魂摄魄的声响。宁雨桐双腿瞬间木质化，枝条扎入琴身无法挣脱！更可怕的是，随着琴音每响一次，她就遗忘一段记忆——青岚的名字、呆和尚的来历、甚至杏花伞的用法...
"雨桐！"云无尘不顾重伤扑来，却被音波掀飞。他在空中咬破手指，以血画符："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道家九字真言化作血色屏障，暂时削弱琴音。青岚趁机掷出竹剑，剑身在空中分裂成无数细竹，试图割断琴弦。然而竹子刚接触琴弦就被吞噬，反而壮大了琴音威力！
"没用的。"宗主狂笑，"这具玄鲸骨吸收过上千修士的元神，你们的攻击只会..."
呆和尚突然盘坐在宁雨桐面前："娘子，还记得巫山石壁上的《锁心诀》吗？"
宁雨桐茫然摇头。记忆流失太快，她甚至想不起巫山是什么地方。
和尚叹息，突然一掌拍向她眉心："那便得罪了！"
剧痛中，一股暖流涌入灵台。宁雨桐恍惚看见巫山洞天的石壁，那些诗句正一个个亮起...奇怪的是，遗忘的诗句此刻竟以更深刻的方式烙印在神魂深处！
"锁心非锁形，锁情非锁心..."她无意识地念诵，木质化竟开始倒退！杏花伞自动飞起，伞面浮现出初代岛主与杏花女妖在月下共舞的画面...
宗主见状暴怒，亲自拨动最粗的那根琴弦："鲸吞天地！"
巨鲸头骨突然"活"了过来，上下颌猛然闭合！呆和尚推开宁雨桐，自己却被骨齿刺穿肩膀。鲜血喷溅在琴弦上，竟使琴音短暂走调。
"大师！"青岚想去救援，却被突然涌出的灰衣人缠住。云无尘趁机爬到宁雨桐身边，将染血的手指按在她眉心："以血为引，记忆为桥...素心，想起来！"
更多画面涌入：云涯子教小杏精读诗、初代岛主为杏花女妖戴上素心锁、她自己——宁雨桐在雁荡山第一次遇见云无尘...
"云...无尘？"她艰难地聚焦视线，"你是...云涯子的..."
"不重要！"云无尘指向高台，"看那颗心！"
水晶中的心脏不知何时变成了蓝色，正与宗主胸口的半块素心锁共振。宁雨桐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一切："他不是要打开归墟...是要复活玄鲸！"
宗主闻言狂笑："终于明白了？周天星斗阵根本不是用来开启海眼，是要让玄鲸重生！届时所有被它吞噬的元神都将..."
"都将成为你的力量。"呆和尚突然接口。他竟徒手掰断刺穿自己的骨齿，摇摇晃晃站起："老衲早该想到...你想借玄鲸之躯成就伪神！"
战斗瞬间白热化。青岚化作万千竹叶与灰衣人周旋；呆和尚结印形成佛光结界；云无尘以血为墨，在空中画出一道复杂符箓。而宁雨桐...
她看向自己半木半人的身体，突然有了决断。
"伞来。"她轻声唤道。杏花伞飞回手中，主伞骨的钥匙自动脱落。宁雨桐将钥匙刺入自己心口！
"雨桐！"云无尘目眦欲裂。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来临。钥匙接触心血的刹那，初代心脏突然爆发出耀眼光芒！一道蓝光射入宁雨桐眉心，她瞬间明白了素心锁的全部秘密——
原来初代预见到自己恶念可能成灾，特意将克制之法藏在心脏里。而素心锁既是封印也是钥匙，当锁与"情劫"相遇时...
"三世情缘，一锁同心。"宁雨桐飘然而起，木质部分全部脱落，在脚下形成杏花状的平台。她看向宗主，目光中再无迷茫："你忘了初代最根本的能力——以情为刃，斩魂不斩身。"
杏花伞突然解体，三十六根伞骨化作流光刺向宗主！后者急忙操控琴音抵挡，却不想伞骨根本无视防御，首接钉入他周身大穴。
"不可能！"宗主挣扎着，"你怎能突破玄鲸骨..."
"因为鲸歌的本质是孤独。"宁雨桐指向周围哀嚎的元神，"而你永远不懂，为何初代甘愿为杏花抽心裂魂。"
最后一根主伞骨刺入宗主胸口素心锁的位置。锁应声而碎，露出里面蠕动的黑气。高台上的初代心脏突然飞来，精准地填补了那个空洞！
"不——！"宗主发出骇人的嚎叫。他的身体开始崩解，灰袍下涌出无数噬魂晶。这些晶体试图逃窜，却被鲸骨中解脱的元神团团围住...
"曾经沧海难为水..."宁雨桐轻声念诵。所有洞天铃铛同时响起，奏出完整的《巫山赋》。在诗声中，噬魂晶一一爆裂，宗主的身躯化为灰烬。
寂静。
然后是一声悠长的、解脱般的叹息。巨鲸骨架开始发光，那些被困的元神如萤火般升空。它们经过宁雨桐身边时，都会短暂显现生前的模样，向她鞠躬致谢...
"结束了？"青岚扶着受伤的呆和尚走来。
宁雨桐刚想回答，突然踉跄跪地。记忆如潮水回涌，过量信息几乎撑爆她的识海。云无尘及时抱住她，将剩余鲛人泪滴在她眉心。
"睡吧。"他轻声道，"这次换我守着你..."
宁雨桐陷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初代心脏缓缓飞回水晶，而水晶表面浮现出新的诗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不知过了多久，宁雨桐在竹叶云上醒来。归墟海眼恢复了平静，只是不再有吞噬之力。青岚说玄鲸骨架己经沉入海底最深处，而天工宗幸存的灰衣人都失去了相关记忆。
"呆和尚呢？"她发现少了一人。
云无尘指向东方："大师去追最后一块噬魂晶了。"他顿了顿，"走前让我转告你一句话：'锁既开，缘未尽，三生石上再相逢'。"
宁雨桐摸向心口。素心锁的金纹己经消失，但某种更深的东西留了下来。她看向云无尘，发现他肩上的噬魂晶伤口愈合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小小的杏花印记。
"接下来去哪？"青岚问。
宁雨桐还未回答，怀中突然飞出一根赤金羽毛——苏焱的羽毛！它悬在空中指向西北，然后自燃成灰。灰烬组成西个字：昆仑雪葬。
"看来有答案了。"云无尘微笑，"这次我保证不擅自行动。"
宁雨桐白了他一眼，却在袖中悄悄握住了他的手。竹叶云转向西北时，她最后望了眼平静的归墟。深海之下，隐约有蓝光一闪而逝，像是某种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