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的雨带着铁锈味。
宁雨桐站在观星台上,看着雨水在青铜罗盘上汇成细小的赤流。这是从蓬莱归来的第七日,本该随天工之心净化而恢复生机的山脉,此刻却反常地蒸腾着热气。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惊起飞鸟无数。
"第三处地裂了。"云无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新任守缘使的白袍下隐约透出金线纹路,那是杏花枝与心脏融合的痕迹。"巫山十二峰,正好对应十二头上古神兽的封印。"
宁雨桐着腕间新生的锁纹。自从素心的意识回归天工之心,这道纹路就变成了纯粹的金色,每晚都随着某种韵律微微发烫。此刻它正剧烈搏动着,像在预警。
"谢长沅留下的记忆碎片里,提到过巫山诗。"她指向云缝中若隐若现的最高峰,"'曾经沧海难为水'那句,其实是..."
山体突然剧烈震动!观星台的青铜柱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缝隙里渗出粘稠的黑浆。云无尘揽住宁雨桐的腰疾退三步,原先站立的位置己塌陷成坑,洞底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饕餮醒了。"云无尘剑尖挑起块碎石抛入坑中,瞬间就被无形之物绞成粉末,"比预计早了九日。"
宁雨桐的锁纹突然射出金光,在雨幕中勾勒出立体地图。十二个光点分布在巫山各处,其中三个己经变成危险的红色。更可怕的是光点间的连线——那分明是放大版的锁纹图案!
"整座巫山就是封印大阵..."她突然想起素月记忆里,苏衍曾在此举行过某种仪式,"那些诗碑是阵眼?"
回答她的是一声撼动天地的咆哮。远处最高峰上的云雾被声浪震散,露出山巅巨大的青铜碑——此刻碑文"曾经沧海难为水"七个字正在剥落,每个笔画里都爬出赤红鳞片!
冒雨赶到神女峰时,宁雨桐的锁纹己经烫得能烙熟鸡蛋。
本该矗立诗碑的平台空空如也,只余下个深不见底的方形坑洞。坑壁布满爪痕,最新的一道还带着黏液,在雨中冒着丝丝白烟。
"不是破坏,是吞噬。"云无尘用剑气逼退试图缠绕他脚踝的黑雾,"饕餮的特性。"
宁雨桐俯身触碰坑沿。指尖刚接触地面,锁纹就强制开启了共感——她看到三百年前的月夜,苏衍带着素月在此举行仪式。青铜碑下压着的根本不是诗板,而是块刻满锁纹的赤鳞!
"他用神兽镇压赤鳞..."画面突然扭曲,宁雨桐看到更久远的场景:谢长明将十二块赤鳞分别埋入巫山各峰,每埋一处就吟诗一句,而诗句化作金光融入山体...
剧痛打断了共感。她缩回手时,发现指腹多了个"嗔"字血痕。更糟的是坑底开始涌出黑水,水面浮现出蓬莱青铜树的倒影——本该净化完成的天工之心,此刻表面又爬满了赤纹。
"调弦扰了。"云无尘的白袍无风自动,心口位置透出杏花状金光,"有人在重启污染程序..."
身后树林突然传来清脆的铃音。宁雨桐转身时,一个披着蓑衣的纤细身影正倚在古松下,怀中抱着面熟悉的鎏金琵琶。
"长颈鹿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异兽少女的脖颈还保持着断裂时的诡异角度,但肌肤己恢复光泽,"你不是..."
琵琶弦自动震颤:"妾身是守缘使制作的'记录者'。现在播放谢长明最后留言——"
弦音化作立体投影。青年模样的初代守缘使站在同样的位置,背后是正在崩塌的蓬莱岛:"后来者,巫山十二诗碑实为双重封印。表层镇神兽,深层锁赤鳞。若你们见到此影,说明苏衍的'涅槃计划'己启动..."
投影突然扭曲。谢长明的左半身机械体开始不受控地变异,他艰难地继续道:"找到...素心留在人间的..."
话音未断,整片松林突然倒下!宁雨桐被云无尘扑倒的瞬间,看见个山岳般的黑影掠过上空——那东西形似巨龟却生着龙首,龟甲上刻满"巫山"二字,每条纹路里都流动着赤色岩浆。
"赑屃也醒了..."琵琶声戛然而止,长颈鹿女的虚影开始消散,"它驮着的是..."
巨龟突然发出痛苦的长吟。它剧烈抖动身体,龟甲缝隙里迸射出无数赤鳞碎片!更可怕的是这些碎片在空中自动重组,渐渐凝成苏衍的面容...
逃往飞凤峰的路上,宁雨桐的锁纹开始流血。
金线般的血液滴落处,土壤里立刻生出杏树幼苗,又在几息间开花结果。云无尘不得不每隔百步就为她更换封印符咒,否则整座山都会被失控的灵力催生成杏林。
"天工之心在通过你修复地脉。"他斩断前方突然垂下的赤色藤蔓,"但神兽苏醒加速了赤鳞污染..."
宁雨桐突然驻足。崖边歪斜的"除却巫山不是云"诗碑旁,跪着个穿杏红襦裙的小女孩——正是素心留在人间的化身!可当她欣喜地靠近时,女孩转头露出的却是素月的脸。
"姐姐终于来了。"素月的声音从女孩口中发出,"可惜晚了呢..."
石碑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石在半空化作赤鳞,暴雨般砸向二人。云无尘的剑气织成光网抵挡,却见那些鳞片突然改变轨迹,全部飞向小女孩——她像吸水海绵般将赤鳞纳入体内,身形迅速抽长,转眼就变成少女模样。
"素月?!"宁雨桐的锁纹突然暴长,金线刺入地面形成阵法,"不对...你是..."
少女莞尔一笑,掌心浮现出微型的天工之心投影:"我是素心被污染的那部分记忆。"她轻点投影,整个巫山地脉图立刻立体展开,"看,十二神兽己经醒了七头..."
地图上七个红点正在向中央移动。宁雨桐倒吸冷气——它们行进路线组成的图案,赫然是放大版的赤鳞纹路!
"苏衍的复活阵法..."云无尘的杏花印开始发光,"他用神兽为笔,地脉为砂..."
素月(抑或素心)的身影突然模糊。她痛苦地蜷缩起来,体内不断凸起赤鳞的形状:"快走...我在失控...下一个醒的是..."
山体突然传来丝绸撕裂般的声响。宁雨桐回头望去,只见云雾缭绕的朝云峰上,那座刻着"朝朝暮暮"的诗碑正在融化!青铜汁液顺着山脊流下,途经处草木皆枯,岩石则变异成某种生物组织般的质地。
"是蜃龙!"云无尘的白袍瞬间被汗水浸透,"它能将诗碑幻术实体化..."
仿佛印证他的判断,融化的青铜液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凝成数百行诗句。每个字都化作飞虫,组成遮天蔽日的黑云。最恐怖的是这些"诗虫"的复眼里,全都映着苏衍的面容!
栖凤谷底的反转洞穴是最后的避难所。
宁雨桐用锁纹金线封住洞口时,发现自己的血己变成淡金色。云无尘情况更糟——心口的杏花印爬满了赤纹,每次心跳都带出些许青铜碎屑。
"还有五处诗碑..."他靠着石壁调息,"必须赶在..."
素月的虚影突然浮现在洞穴中央。她此刻半身赤鳞化,左眼成了纯粹的齿轮:"听好,真正的巫山诗不在碑上。"她指向宁雨桐流血的锁纹,"在初代守缘使刻入天工之心的记忆里..."
一段全息投影自动播放:谢长明跪在巫山最高处,将十二滴机械血滴入山脊。每滴血都化作金线钻入地脉,而他在垂死之际吟诵的诗句,正是后来流传的"巫山十二咏"!
"诗是锁,吟诵者是钥匙。"素月的身影开始崩溃,"姐姐,你体内有..."
洞外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宁雨桐的锁纹突然自动展开,金线在空中拼出完整的巫山地脉图——七个红点己汇成赤鳞形状,而剩余五个诗碑的位置正亮起刺目血光!
"来不及了。"云无尘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心口杏花印上,"只能用那个法子..."
宁雨桐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推进洞穴深处的暗河。入水前的最后一瞥,她看见云无尘的白袍鼓荡如帆,杏花印完全绽放,而洞口的封印金线正被他牵引着组成新阵法...
"不!"她在水中挣扎,却抵不过湍急的暗流。当肺部最后一点空气耗尽时,腕间锁纹突然发出柔和金光——素心的虚影从纹路中浮现,轻轻拥住她。
"别怕,姐姐。"素心的声音带着三百年前的温柔,"我们去找真正的诗..."
水流将她们冲进地脉深处。宁雨桐在金光中看见十二头上古神兽的完整记忆——它们根本不是被镇压的凶兽,而是自愿化作封印的守护者!每头神兽体内都藏着句巫山诗的真言,只有当十二句连诵时...
暗河突然垂首下坠!宁雨桐坠入个巨大的地下空洞,中央悬浮着块赤红水晶。当她靠近时,水晶表面浮现出谢长明最后的影像:
"后来者,巫山十二咏的真本是逆转咒。苏衍篡改了流传世间的版本..."他的机械左眼正在融化,"真正的钥匙是..."
整个地窟突然剧烈摇晃。赤水晶裂开缝隙,里面沉睡着把青铜钥匙——形制与素月当年用的一模一样!宁雨桐刚握住钥匙,就听见头顶岩层传来云无尘的诵诗声: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不是流传的诗句!随着真言出口,钥匙突然融化,流入她的锁纹。宁雨桐的视野瞬间扩展千万倍——她看见云无尘站在崩塌的栖凤谷巅,七头神兽的虚影正撕扯他的魂魄;看见剩余五座诗碑同时发光,碑文重组为真言;最震撼的是巫山地底,十二道金线正从各处汇向天工之心...
"除却巫山不是云。"她不由自主接出下句。锁纹彻底分解,化作漫天金线刺入山体。在极致的疼痛中,宁雨桐终于明白素心未尽之言——她体内流淌的,是谢长明当年滴入地脉的机械血!
十二头上古神兽的咆哮响彻云霄。它们的虚影在空中交织成赤鳞形状,又突然调转方向,将全部力量轰向朝云峰——那里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