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阁楼下的断指
夜色像浓稠的墨水泼洒在银港的屋脊间,黑鸦巷的石板路泛着潮湿的苔藓腥气。
阿尔伯特·德·蒙福特拖着一口旧皮箱,穿过狭窄的巷道,在吱呀作响的木梯尽头停下脚步——他租下的阁楼终于到了。
这里曾是某位没落学者的藏书室,如今只剩满地积灰与蛛网垂挂。
他点燃蜡烛,微弱的火光映出斑驳的墙面和倾斜的橡木地板。
阿尔伯特摘下斗篷,取出羽毛笔和一本边角磨损的羊皮笔记本,开始清点随身物品。
他的动作很慢,几乎带着某种仪式感。
这习惯源自修道院时期:观察、记录、推演,是他在那个冷酷环境中唯一能掌控的东西。
正当他将最后一包干粮放好时,手指忽然触到地板缝隙中突起的一块松动木板。
他皱了皱眉,用匕首轻轻撬开,一块碎屑掉落,露出一个小小的凹槽。
里面赫然躺着一根断指。
阿尔伯特没有立刻碰它,而是用羽毛笔挑起指尖,借着烛光仔细观察。
那是一只女性的手指,肤色苍白如蜡,指甲修剪整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指节上残留的颜料痕迹——暗红色,像是被水泡过又风干多年,颜色褪得发紫。
那是皮影戏颜料。
阿尔伯特认得这种配方,曾在教会图书馆的禁书中读到过相关记载。
更让他警觉的是切口——极其干净利落,不似钝器或刀斧所为,更像是某种精准切割工具造成的伤口。
他翻开笔记本,迅速记下细节:皮肤状况、颜料成分、伤口角度……每一个都可能是解开谜题的关键。
第二天清晨,门扉被猛地推开,马尔科·费里尼闯了进来,酒馆老板脸上带着怒意与惊惧交织的表情。
“你杀了她!”他喘着粗气吼道,“维罗妮卡不见了,房间里全是血!”
阿尔伯特抬起眼,语气平静:“谁是维罗妮卡?”
“就是昨晚住进我店里那个女人!”马尔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她说要找间安静的房子歇脚,我让她去阁楼旁的客房——现在床单上全是血,人却不见了!你昨晚一个人待在这里,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阿尔伯特挣脱开,披上外袍便往楼下走。
酒馆二楼的小房间确实凌乱不堪,床铺上的血迹呈V形散开,边缘干燥,中心略显,显然不是当场死亡。
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地面痕迹,发现几处鞋印方向杂乱,似乎有人慌乱移动尸体。
他起身环视西周,窗台上有轻微刮痕,仿佛有绳索勒过的痕迹。
“她死在别处。”阿尔伯特低声说,“然后被人带到这里短暂放置,再转移。”
马尔科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阿尔伯特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回到自己的阁楼。
昨夜那个断指仍静静躺在桌上,他再次审视那抹褪色的红。
当晚,他前往巷尾一间废弃仓库——据说原是一位富商留下的藏书库。
在一堆腐朽的典籍中,他翻出一本残破的手抄本。
书页焦黄,一角被火烧毁,但他还是看清了其中一页图案:
一只戴着花冠的女人手部轮廓,指尖染着与断指相同的颜料。
他屏住呼吸,心跳骤然加快。
这不是巧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反复比对笔记与图像,试图拼凑出一个可能的联系。
首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阿尔伯特放下羽毛笔,走到门口,打开门缝。
来者是个身披灰色长袍的修士,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手中拿着一盏铜灯。
“阿尔伯特先生?”对方声音低沉温和,“我是卢西安,来自圣十字堂区。听说您最近牵涉进一起命案,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谈谈。”
阿尔伯特望着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他听说过卢西安修士的名字——表面上是教会密探,私下却是地下行会的耳目。
“我欢迎任何调查。”他说,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卢西安笑了,笑容比烛火还要虚幻。
“很好。”他说,“不过,请允许我提醒您,若您无法自证清白,审判庭不会容忍半点拖延。”
阿尔伯特点点头,轻轻关上门。
他站在黑暗中,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目光落在桌上的断指和那本烧毁一角的皮影戏手抄本上。
他知道卢西安不是来帮忙的。
那双藏在兜帽下的眼睛太冷静,语气也太急切——仿佛早己预设了阿尔伯特有罪。
教会审判从来不会如此草率地介入一起民间失踪案,除非背后另有目的。
他转身走进屋内,脚步轻缓如猫,目光扫过房间中央的木桌。
断指不见了。
羊皮笔记本也不见了。
只有那张泛黄的纸片静静躺在桌面,墨迹未干,写着一行字:
“血月将至。”
阿尔伯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的东西被拿走,意味着他从踏入黑鸦巷那一刻起,就己经被人盯上了。
是谁?
是教会?
还是某个潜伏更深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思绪。
断指与手抄本上的图案指向同一个源头:皮影戏、颜料、神秘失踪的女人。
而维罗妮卡……她的死亡并非偶然,她出现在这里也绝非巧合。
他必须尽快找到更多线索。
天色己暗,街道上行人稀少,酒馆方向传来断续的喧闹声。
阿尔伯特披上斗篷,戴上兜帽,悄无声息地离开阁楼,朝着马尔科的酒馆走去。
酒馆后院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通向地窖。
那里存放着客人寄存的行李和一些陈年酒桶。
如果维罗妮卡曾在这里停留,或许会留下什么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他绕到后巷,借助墙边的木箱翻上矮墙,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学者,更像一个习惯了躲避追捕的人。
落地时,脚下一滑,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立刻停下动作,贴着墙壁屏住呼吸。
几秒过去,没有动静。
他继续前行,来到那扇木门前。
锁己经生锈,他用匕首撬开,闪身进入黑暗的地窖。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发酵的气味,霉味刺鼻。
他点燃随身携带的小灯,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层层叠叠的酒桶与旧木箱。
他开始搜索。
第一个箱子装的是干果与布料,第二个空无一物,第三个……箱盖半掩,露出一角染血的裙摆。
阿尔伯特心头一紧,蹲下身子揭开箱盖。
里面躺着一件女性外衣,袖口绣着银线花纹,材质昂贵,不像是普通旅人会穿的。
衣服上有干涸的血渍,位置靠近胸口,显然死者正是穿着它死去的。
他小心取出衣物,检查是否有其他物品遗留,却在翻找过程中注意到箱子底部压着一样异物——一张薄如蝉翼的兽皮,边缘破损,上面隐约可见图案痕迹。
他眯起眼,借着灯光辨认。
那是一幅残缺的皮影图,图案模糊,但依稀可辨一只独眼的轮廓。
他心头猛地一跳。
这图案……和昨夜手抄本上的画面极为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如果说手抄本象征某种仪式或传说,那么这张皮影像是一种召唤,或者……一种警示。
他正欲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摩擦声——
有人来了。
阿尔伯特立刻熄灭灯火,将衣物与皮影塞入怀中,躲入阴影之中。
他听见木门吱呀作响,一道纤细的身影闪身而入,步伐轻盈无声。
那人身穿灰袍,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她手中握着一根细绳,末端拴着一个小小的兽皮影偶,在昏暗中微微晃动。
她站在箱子前,低头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探入其中,指尖拂过箱底残留的血迹,似在感知什么。
阿尔伯特屏住呼吸,看着她动作优雅而警觉,像一只夜行动物。
片刻后,她低声自语:“他己经来了……比预计早了些。”
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她转身准备离开,身影刚动,阿尔伯特便从阴影中踏出一步,低声开口:
“你是谁?”
女子猛然回头,影偶瞬间抖动,地上投射出一条诡异的阴影轨迹,如同活物般朝阿尔伯特脚下蔓延。
但他没有后退,反而迎上前一步,抬手挡住那道阴影。
“你也在找维罗妮卡?”他问。
女子沉默片刻,缓缓抬起眼帘,声音低柔:“我叫伊莎贝尔。”
阿尔伯特望着她,眼神锐利如刀。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
伊莎贝尔回答之前,影偶突然剧烈震颤,地面光影骤然扭曲成一圈螺旋,仿佛某种预警。
她神色一凝,低声说:“我们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铠甲的碰撞声。
阿尔伯特心中一沉——教会的巡逻队。
伊莎贝尔拉住他的手腕,影偶甩出一道绳索,勾住天花板横梁,身形一闪便跃上高处。
“跟上!”她低声催促。
阿尔伯特没时间犹豫,借力攀上横梁,两人顺着通风口翻出地窖,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在他们离去之后不久,几名身穿黑袍的教会骑士鱼贯而入,领头之人正是卢西安修士。
他走到那只空箱子前,手指抚过箱壁残留的血迹,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看来我们的‘学者’终于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