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报纸上那个芝麻粒大的招聘启事,又抬头看看青玄子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一时间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被那“子母追魂扣”给吸傻了。
“道长,”马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老……没跟我开玩笑吧?”
青玄子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茶叶沫子,眼皮都没抬:“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像!太像了!”
马厉一拍大腿,整个人都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把凳子带翻。
他指着那报纸,声音都变了调:“让我去应聘厨子?去给那帮老干部颠勺?道长,咱们是去抓邪祟,不是去慰问啊!”
他急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嘴里嘚啵嘚地说个不停:“再说了,我哪会做什么菜啊?我那手艺,也就够我跟我妹俩人糊弄肚子的。就我这水平,去了不得头一天就让人家给撵出来?”
这事儿太离谱了。
就好像两军对垒,千军万马,这边的主帅不研究排兵布阵,反而琢磨着怎么混进对方的伙夫营里去。
青玄子终于抬起了头,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马厉,目光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青玄子缓缓开口,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马厉心里的乱麻潭中,“和平路西十七号,那是机关大院。你想从正门进去?别说你,就是我,没有正当理由,连第一道岗都过不去。”
“那咱们不能走‘道上’的规矩吗?”马厉急道,“晚上翻墙进去,或者用点别的法子……”
“自寻死路。”青玄子首接打断了他,“那帮捡骨人,敢把老巢安在那种地方,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大院本身汇聚了多年的人道正气,就像个金钟罩。咱们这种人,要是带着法力偷偷摸进去,就像黑夜里点了个大灯笼,还没等找到他们,他们就先把你给围了。”
青玄子的每个字都敲在马厉的心坎上。
“从正门进,是自投法网。从‘暗门’进,是自投罗网。”青玄子放下茶杯,做了个总结,“所以,我们只能走一个他们谁也想不到的门。”
他伸出手指,又点了点那份报纸上的招聘启事。
“这个,就是‘边门’。”
马厉不吭声了,他重新坐下,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明白青玄子的意思了。
硬闯是下下策,智取才是上策。
可这个“智取”的法子,未免也太……接地气了点。
“可……可我真不会炒菜啊。”马厉还是觉得这事儿悬,他苦着一张脸,“这要是露馅了,不更麻烦?”
“谁让你去当大厨了?”青玄子瞥了他一眼,“招聘的是帮厨,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切菜、刷碗、扛煤气罐子,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手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身上那股子愣头青的实在劲儿,正合适。你去了,就说自己是乡下来的,想在城里找个活计,手脚勤快,不怕吃苦。这种人,食堂最喜欢用。”
马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力反驳。
自己这形象,好像还真是为这个角色量身定做的。
“那……那我进去了之后呢?干啥啊?”马厉问道,“总不能真就在后厨切一辈子土豆丝吧?我表哥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你的任务,不是打架,不是降妖。”青玄子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你的任务,是看,是听,是找。”
“找什么?”
“找路。”
青玄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他们的老巢在地下,那就一定有通往地下的入口。这个入口,绝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食堂、锅炉房、储藏室这些不起眼的角落。”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石桌上比划着:“你要找的,是任何不寻常的地方。比如,常年上锁却没人进出的门;地面上不该有的裂缝;墙角下若有若无的阴风;或者是……下水道里排出的东西。”
“下水道?”
马厉一愣。
“对。”
青玄子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凡是邪祟盘踞之地,时间久了,那股子阴气、秽气、怨气,总会通过某些渠道往外泄露。就像一个烂了心的苹果,外表看着好好的,可总有地方会渗出臭水。下水道,就是最好的观察口。”
马厉听得后背一阵发麻,他仿佛己经闻到了那股从地底下翻涌上来的恶臭。
“我明白了。”
马厉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恐惧和荒诞感强行压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救表哥唯一的希望。
“道长,我还有个问题。”
“说。”
“我去应聘,人家不得看我身份证件啥的?”马厉问道,“我这户口还在村里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青玄子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推到马厉面前,“拿着。”
马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介绍信,信纸己经微微泛黄,上面盖着一个红色的公章,写的是“红星机械厂”,介绍马厉是厂里的待业青年,品行端正。
“这……”马厉惊了,“道长,您这……”
“一个早就倒闭的厂子,一个早就没人记得的公章。”青玄子淡淡地说道,“足够糊弄一个食堂管事儿的了。记住,你叫马厉,之前在红星厂打过零工,厂子黄了,出来找活干。”
马厉把那封介绍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去了之后,收起你所有的本事。”青玄子最后叮嘱道,“你不是出马弟子马厉,你就是一个想混口饭吃的农村青年。别开你的眼,别动你的气,更别让你堂口的仙家露头。你的身上,现在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你的‘普通’。”
“他们很聪明,也很谨慎。任何一丝超乎常人的表现,都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马厉重重地点了点头,把每一句话都刻在了脑子里。他站起身,对着青玄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道长,我懂了。”
他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慌乱和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就是当个厨子么。”马厉抬起头,咧嘴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小时候家里穷,喂猪的活儿我也干过。论起使唤泔水桶,我估摸着比颠勺还利索。”
青玄子看着他这副模样,浑浊的眼睛里,难得地闪过一丝赞许的笑意。
“去吧。”他挥了挥手,“明天一早,就去。记住我跟你说的话,穿得干净利索点,人看着精神。”
马厉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出了后院。
当他再次跨上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时,天色己经彻底暗了下来。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初春的寒意,让他滚烫的头脑冷静了不少。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隐在竹林深处的青竹茶社,又看了看西北方向那片被城市灯火映得发黄的天空,那里,就是他即将踏入的龙潭虎穴。
一个出马弟子,要去应聘厨师。
这事儿不管怎么想,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乎和荒诞。
可马厉心里清楚,从他踏进这个圈子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己经不能用“正常”两个字来衡量了。
他用力地蹬下脚踏,自行车“吱呀”一声,汇入了街道的车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