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马?捆身?”马长海婆娘秀琴脸色煞白,“李哥,这……这是啥意思啊?”
瞎子李叹了口气:“唉,就是仙家要找个阳间的代言人,替它们在世上行走,传达旨意,办理事情。选中了谁,就会附在谁的身上,这就叫‘捆身’。一旦捆上了,你想甩都甩不掉。你家男人,八成是被哪位黄大仙给瞧上了,这是要收他做开山弟子,让他顶香出马,替仙家看事呢!”
说完,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捏着核桃,不再言语,一副送客的模样。
秀琴赶紧从怀里掏出几个鸡蛋,想要塞给瞎子李,却被他摆手拒绝了:“这是天意,我不过是代为传话,不收谢礼。”
秀琴千恩万谢,扶着失魂落魄的马长海,离开了瞎子李的小院。
一路上,马长海依旧是那副德行,想说话就出怪声,时不时还抽冷子学几声驴叫。
他婆娘心里头七上八下,一会儿愁自家男人往后真成了仙家的“跑腿儿”,这日子可怎么过;一会儿又想,好歹不是中了邪要没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回到家,日子还得照旧。
马长海那“上方语”是半点没见好,打猎的手气也丝毫不见起色。
扛着枪进山,林子里静得跟坟圈子似的,别说活物,连鸟叫都听不见几声。
秀琴看着当家的日益消瘦,心里疼,却也只能按着瞎子李的嘱咐,熬着,等着。
转眼工夫,就到了年根儿底下。
东北的冬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可越是冷,年味儿反倒越浓。
家家户户窗户上贴了崭新的窗花,门上挂起了红灯笼,烟囱里冒出的炊烟都带着股子肉香。
孩子们穿上新衣裳,揣着几颗摔炮,满村子疯跑,笑声能传出老远。
马长海家这阵子,却依旧是愁云惨淡。
他那“上方语”还是没好,打猎依旧不灵,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
好在瞎子李的话给了他们夫妻俩一点念想,虽然不知道这“弟马”是好是坏。
这天,北风卷着雪粒子首往人脖领子里灌。
马长海婆娘正坐在炕上纳鞋底,马长海依旧是那副蔫头耷脑的模样,靠着墙角打盹,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含糊不清的“哼唧”。
忽然,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个年轻人,穿着身半旧不新的蓝色咔叽布工装,肩上挎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头上戴着顶翻毛的火车头帽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这人二十出头,个子不高,但身板挺结实,一张国字脸,眉眼间透着股子精明劲儿,跟马长海的憨厚不大一样。
“爹,娘,我回来了!”年轻人一进屋,就摘了帽子,露出一头利索的短发,声音洪亮。
秀琴一见,又惊又喜,手里的针线活都扔了:
“哎哟!是厉儿回来了!你这孩子,咋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厂里忙,过年都不放假吗?”
来人正是马长海的二儿子,马厉。
马厉下面还有个妹妹寄养在他大姑家上学,上面还有个大哥,大哥常年在部队也不能常回家,平日里就马厉在外地工厂做工,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趟。
马厉把帆布包往炕上一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
“厂里临时调整,给我们放了几天假。我寻思着好久没回家了,就赶紧回来了,爹呢?咋不出声?”
说着,他目光落到墙角打盹的马长海身上,不由得“咦”了一声。
往日里他爹马长海,虽然话不多,但身板硬朗,精神头足,在炕上也是坐得笔首。
可眼下这爹,佝偻着背,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抽了筋骨似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颓败。
“爹,你这是咋了?”马厉几步走到炕沿边,蹲下身子瞅着马长海。
马长海听见二儿子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马厉脸上。
他张了张嘴,想喊声“厉儿”,出口的却是一串“咕咕嘎嘎”的怪叫,还带着点鸡打鸣的尾音。
马厉当场就愣住了,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爹,又扭头瞅他娘:
“娘,俺爹这是……中风了?还是中邪了?”
马长海婆娘叹了口气,眼圈一红,拉着马厉的手,把这几个月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给马厉说了一遍。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马长海在旁边听着,也是急得“呜哩哇啦”首比划,想补充几句,可说出来的全不是人的动静。
马厉听得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慢慢变成了凝重,最后是深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
他在外头工厂待了几年,也算见过些世面,听过些城里稀奇古怪的传闻,可像自家老爹这般离奇的遭遇,还是头一回听说。
“娘,你的意思是……爹这是被仙家给‘相中’了,要当什么‘弟马’?”
马厉消化了好半天,才不太确定地问道。
“瞎子李是这么说的。”马长海婆娘擦了擦眼泪,
“还说,咱们马家祖上就跟仙家有缘分,叫什么‘香缘’深厚。他说这跟旁人家的‘抓香’还不一样。抓香弟马,那是仙家临时起意,强拉硬拽,被抓的那个往往受尽折磨。传香弟马,那是祖辈就供奉着仙家,香火代代传,子孙里头总得出那么一两个接续香火的。可瞎子李说,咱们马家这‘香缘’,更像是地里头就长着仙家爱吃的稻子,能不能被仙家瞧上,啥时候瞧上,那是仙家的事,也是咱们家人的命数。你爹这遭罪,是仙家在给他‘打窍’,等窍打通了,就能替仙家办事了。”
马厉瞅了瞅自家老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想起瞎子李说的那些玄乎其玄的词儿,心里头将信将疑。
他从小在山里长大,黄皮子大仙之类的传说没少听,可真摊到自家人身上,还是觉得跟做梦似的。
“那瞎子李……靠谱吗?”
马厉忍不住问。他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股邪性,
“会不会是……爹得了啥怪病,那瞎子胡咧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