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马厉是被饿醒的。
省城的天亮得早，灰白色的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着屋里空荡荡的家当。
昨天那股子“我有地盘我怕谁”的豪气，被这冰冷的现实一冲，顿时散得七七八八。
他兜里剩下的钱，买不了床，也买不起被，连下一顿饭在哪儿都不知道。
旁边的马爽也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看着哥哥，小声问：“哥，咱们今天……吃啥？”
马厉心里一紧，脸上却笑了：“吃啥？今天开张，必须吃顿好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这个行当，不是摆摊吆喝，更不能挂个牌子写“算命看事，抓鬼拿妖”。
这买卖得等，等一个机缘，等一个找上门来的苦主。
可这机缘什么时候来，谁也说不准。
他起身走到那简陋的供桌前，看着香炉里燃尽的香灰，心里头跟仙家们念叨：
“各位仙长，落了地，扎了根，可这锅里没米，肚子不答应，您几位神通广大，也得给弟子指条明路不是？”
“哼，指路？路就在你脚底下，自己不会走？”
黄天霸的声音跟催债似的，
“想当年本大仙占山为王，饿了就下山……咳，饿了就去化缘！你一个大小伙子，还能让尿憋死？”
“黄堂主此言差矣。”
祖太奶温言道，
“小厉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不可操之过急。静心，守时，缘自来。”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这声音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
兄妹俩都是一愣，齐齐望过去。
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是个西十来岁的胖大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里还端着个豁了口的瓦盆，盆里是半盆刚洗好的菜。
她看见屋里的马厉兄妹，先是局促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
“是新搬来的吧？我住隔壁院儿，姓张，你们叫我张大婶就成。”
张大婶嗓门挺亮，人瞧着也实在，
“听房东老太太说来了俩后生，我寻思着过来打个招呼。刚搬来，缺啥不？婶儿家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
马厉赶紧迎出去：
“张大婶好，我叫马厉，这是我妹马爽。刚来，正收拾呢，不敢劳烦您。”
“客气啥，远亲不如近邻嘛！”
张大婶嘴上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屋里瞟，尤其是瞟向墙上那卷黄布堂单，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好奇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她欲言又止，把手里的瓦盆换了换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压低了声音问：“小兄弟，婶儿……能跟你打听个事儿不？”
马厉心里一动，知道正主儿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大婶您说，知道的肯定告诉您。”
张大婶把他拉到院门角落，一脸愁容地开了口：
“唉，不瞒你说，我家出了点邪乎事儿。我那小孙子，才刚满周岁，不知怎么的，连着一个礼拜了，一到晚上就哭，撕心裂肺地哭，怎么哄都不管用。白天好好的，一见天黑就犯病。去医院查了，嘛毛病没有，医生就给开了点安神的药，吃了跟喝水似的，一点用不管。更邪乎的是，他那小胳膊小腿上，天天早上起来都能看见一块块青紫的印子，跟小孩儿手印似的……”
她说着，眼圈都红了，“我们家老头子说，这是不是……是不是撞着啥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听房东老太太说，你们租这院子前，她特意找人瞧过，说这院子干净，风水好。我就琢磨着，你们年轻人阳气旺，能不能……能不能帮婶儿瞅瞅？”
“冲着孩子来的？”
黄天霸的声音在马厉脑子里炸响，
“他娘的，什么东西这么不开眼，敢欺负奶娃娃！小子，让本大仙出去，一口阳气喷死它！”
“莫急。”
常天龙冷冷地出声，
“先看清是什么路数。孩童魂魄不稳，最易招惹游魂。”
马厉没理会脑子里的动静，只对张大婶说：
“大婶您别急，能让我瞧瞧孩子吗？”
张大婶一听有门，连连点头，转身就跑回了隔壁院，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襁褓过来了。
马厉接过孩子，入手只觉得一片冰凉，根本不像个活孩子该有的温度。
他凝神去看，只见那孩子的眉心处，萦绕着一团若有若无的灰黑之气，那股气冰冷、粘稠，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委屈和孤单。
“不是恶鬼，是个没去投胎的小鬼。”
胡九媚懒洋洋地开口了，
“瞧这样子，怕是死的时候也没多大，就是孤单久了，瞧见这娃娃可爱，想找他玩儿呢。它不懂事，身上的阴气却能伤了活人。那手印，就是它夜里想抱这娃娃留下的。”
马厉心里有了数。
他把孩子还给张大婶，装作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大婶，这不是病，是您家孩子八字轻，在外面玩的时候，冲撞了‘小人儿’。这‘小人儿’没恶意，就是贪玩，缠上他了。”
“哎哟！那可咋办啊！”
张大婶急得首拍大腿，
“小兄弟，你可得帮帮婶儿！”
“法子倒是有个，也不麻烦。”
马厉说得轻描淡写，
“您回家，找一根纳鞋底用的红头绳。再去街上，买一个捏好的面人儿，也要小孩儿模样的。用红绳把面人儿的手腕绑上，等今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您抱着孩子，拿着面人儿，去巷子口的十字路口。把面人儿往地上一放，就说：‘给你找了个新伙伴，跟他玩去吧，别再跟我家娃了。’说完，扭头就走，千万别回头。走过一百步，这事儿就算了了。”
张大婶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法子听着玄乎，可又透着那么点道理。
她将信将疑地问：“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马厉点头，
“您去试试，要是不管用，您再来找我。这事儿我也不收钱，您要是觉得管用了，明儿早上给 我妹捎俩热馒头就行。”
张大婶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
马爽在屋里听了个大概，凑过来小声问：“哥，这能行吗？”
“放心吧。”
马厉摸了摸她的头，
“哥的本事，你还不信？等着吃热馒头吧。”
这一天，兄妹俩就靠着从家里带来的最后一点干粮和着井水对付了一顿。
到了晚上，马厉盘腿坐在供桌前，闭着眼，能清晰地“看”到隔壁院子里的那团灰黑之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离开了张大婶家，慢慢地融进了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人气里，最终消散不见。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院门又被敲响了。
马厉一开门，就看见张大婶那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脸。
她手里没端瓦盆，而是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装满白面馒头的篮子。
“神了！小兄弟，你真是神了！”
张大婶激动得嗓门都变了调，
“我家那小祖宗，昨晚上一觉睡到大天亮，一声都没哭！我早上起来一瞧，身上那些青印子全都没了！你是不知道，我跟我们家老头子有多高兴！这点东西你快收下，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一点心意，千万别嫌少！”
她把布袋和篮子硬塞到马厉怀里。
马厉掂了掂，布袋里是满满一袋大米，还有几颗大白菜，篮子里的馒头又白又软，还冒着热气。
送走了张大婶，马厉把那袋米和白菜放在墙角，然后挑了个最大最圆的馒头，恭恭敬敬地摆在了供桌上。
“嘿！开张大吉！”
黄天霸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扬眉吐气，
“小子，干得不赖！这第一笔香火，总算是挣回来了！”
马厉看着那个白生生的馒头，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兴奋的妹妹，心里那块悬了一天的大石头，终于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省城虽大，江湖虽深，可他马厉，今天，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这扎下了第一个脚印，挣来了第一顿饭。
他拿起一个馒头递给马爽，自己也拿了一个，兄妹俩站在院子里，就着清晨的阳光，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馒头，比过去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