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沸沸盈天的争吵、声嘶力竭的哭嚎、暗藏机锋的攻讦，瞬间被冻结、粉碎。
所有目光，死死钉在御阶前那个生死不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驿卒身上。
龙椅之上，那疲惫的身影猛地弹起！带翻了御案上的白玉茶盏。
“哐当”
一声脆响，碎裂的瓷片和茶水西溅！
“陛下！”
侍立一旁的张阿难慌忙上前搀扶。
“滚开！”
李世民猛地挥开张阿难的手，声音嘶哑破裂。
“拿上来！快！给朕拿上来！！”
张阿难连忙转身跑了过去过去，接过文书；踉跄着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几乎是抢夺过来！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如电，飞速扫过上面那写下的字迹：
·
…炼狱惨状…尸骸塞道…十室九空…
…划区隔离…烈酒净秽…生石灰洒地…净水保命…（防疫章程初稿）
“人痘之法…取轻症痘浆…剂量宁少勿多…接种务净…接种部位上臂外侧…”（操作铁律）
“百人接种：八十有三熬过黑陷，痂收在望！十人轻微，尚在观察！七人…不治…”（血泪数据）
“老兵赵西遗言：‘火种别让它灭了，要继续！’”（牺牲者的呐喊）
“臣张佑安亲试此法…濒死…挣扎六日…幸得天佑，痂收生还…”（以命相搏）
“孙思邈描述解释：此法虽险，九死一生，然实为绝境中唯一活路！恳请陛下…推广天下！”（医者的悲愿）
“火种己成！龙门全民接种！誓与瘟神争命！为大唐后世子孙…挣此活命章程！！”（最终的宣告）
看着看着，李世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胸膛，对牺牲老卒（赵西）和那七条逝去生命的痛惜啃噬着他的心，对张佑安、孙思邈以命相搏的无限感激和担忧让他眼眶发热，而对这份用血肉铸就的“活命章程”的敬畏，则让他灵魂都在震颤。
“好！好！好！”
“好一个‘火种己成’！好一个‘活命章程’！！”
李世民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堂堂帝王，眼中竟有晶莹的水光在闪动！
他抬头，目光如燃烧的星辰，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
那目光在世家代表惨白失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充满了帝王的威严和一种“朕赌对了”的、睥睨一切的磅礴气势！
方才的动摇、彷徨、自我怀疑，被这染血的捷报彻底驱散，只剩下无比的坚定和燃烧的希望！
“诸卿——都听见了吗？都看见了吗！”
他高高扬起手中那份宣告胜利的文书，声音响彻殿堂，首冲云霄！
“这不是天罚！这是人定胜天！是朕的子民，用血肉之躯，从阎王殿里抢回来的生路！是张佑安、孙思邈，还有龙门万千不屈的百姓，为朕，为这大唐江山，挣来的——活命章程！”
他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必将震撼天下、载入史册的旨意：
“传旨！”
李世民声音斩钉截铁，“将此《龙门防疫章程》，连同张佑安奏报，着尚书省即刻誊抄！八百里加急，飞递天下所有道、州、县！尤其是河东、关内疫区！”
“昭告黎庶！即日起，此章程即为抗疫圭臬！凡疫区官吏军民，一体遵行，不得有误！胆敢阳奉阴违、懈怠推诿、传播恐慌、妖言惑众、阻挠防疫者——”
他目光如冰刀扫过郑明远、崔礼仁等人，一字一顿，杀意凛然。
“杀——无——赦！”
“无忌！”
长孙无忌浑身剧震，猛地踏前一步，单膝轰然跪地。
“臣在！”
李世民目光灼灼：“封城之策不变！然非为弃民！是为推行此法，隔绝内外，争取时间！即刻持朕手谕，开国库！倾尽所有！粮！药！烈酒！布帛！木炭！生石灰！凡龙门及河东、关内疫区所需，昼夜兼程，火速送达！由你亲自坐镇督办！”
“告诉张佑安、还有孙老先生…”
李世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切的关怀。
“朕要他们活着！完好无损地给朕活着回来！朕要这‘火种’，燃遍大唐每一寸被瘟神荼毒的土地！烧尽这该死的疫病！”
“玄龄！”
房玄龄早己泪流满面，此刻激动出列，深深一揖：“老臣在！”
“统筹六部，安抚流民！征调民夫，按龙门之法，于疫区外围险要处，速设大型隔离收容营寨！凡愿种痘者，优先安置，供给粮药，悉心照料！”
“还有！给朕狠狠地查！凡有囤积居奇、哄抬粮药布帛物价者，一经查实，无论何人，身后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就地正法！家产抄没，充作防疫之用！”
“另...！”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如同冰冷的铁索，锁定了那几个面如死灰的世家代表，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值此国难，社稷危殆！凡有再敢妖言惑众、动摇民心、阻挠国策、居心叵测者——”
他顿了顿：“无论其门第多高，根基多深，皆以通敌叛国论处！夷三族！朕…说到做到！”
最后一句，杀气冲霄！
郑明远、崔礼仁等背后站着世家的人如坠冰窟，面无人色；在李世民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和那份捷报文书的震慑下，彻底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方才的得意与算计早己化为齑粉。
《龙门防疫章程》被内侍高高举起，在透过殿门缝隙射入的惨淡天光下，如同跳动的火焰，又如同不屈的血色勋章。
李世民立于御阶之上，眼神锐利，充满了帝王的决断和一种被“火种”点燃的、足以焚尽一切阴霾的炽热希望。
他将整个帝国的命运，他个人的皇权威严，毫无保留地压在了龙门那片炼狱中用血肉点燃的、微弱的“火种”之上。
这是他此刻对张佑安、孙思邈毫无保留的信任！
“臣——领旨！万死不辞！”
长孙无忌重重叩首，声音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被希望灌注的力量。
“老臣，遵旨！”
房玄龄老泪纵横，声音却异常坚定。
恐慌的大臣们，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那“八十有三熬过黑陷”的数字，如同溺水者终于抓住的坚实浮木，驱散了部分绝望。
整个朝堂，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慌、险恶的攻讦和石破天惊的震撼后，被一份来自地狱边缘的捷报，强行扭转了航向。
希望的曙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滚烫地刺破了笼罩在大唐上空的厚重死亡阴霾。
李世民目光转向殿外。
“这一次，朕同样也会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