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那句混杂着震惊与怜悯的问话，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回荡，让秦风也微微一怔。
一国之土，不及大秦一县？
他看着扶苏那双因困惑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
自己光顾着给他塞技术干货，却忘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世界观。
扶苏眼中的“天下”，是战国七雄征伐的那片土地，是北至阴山、南抵岭南的疆域。
而他口中的“世界”，是横跨大洋，包含了七大洲的蓝色星球。
两人的对话，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苏哥，你等等。”秦风猛地转过身，将那台旧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掰过来，正对着扶苏。
“这是何物？”扶苏看着屏幕上亮起的彩色画面，眼中满是好奇。
他的手指在触摸板上飞快地滑动，点开了一张高清的世界地图。
一瞬间，一个完整的、蓝色的、被分割成几块巨大不规则陆地的星球，铺满了整个屏幕。
“你看。”秦风指着屏幕。
扶苏的目光凝固了。
他见过舆图，大秦的舆图，用最上等的绢帛绘制，山川、河流、郡县，标注得清清楚楚。
可眼前的这幅图，与他记忆中的任何舆图都对不上号。
它的形状太奇怪了，大片的蓝色占据了绝大部分，几块巨大的陆地被这无尽的蓝色分割开来，彼此孤立。
“此图……为何如此怪异？”扶苏伸出手指，迟疑着。
“这大片的蔚蓝，是海？”
“对，是海，是海洋。”秦风的声音带着一种引路人的郑重，“比你所知的东海、南海，要大上万倍，甚至十万倍。”
扶-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秦风的手指点在了亚洲板块上，那片最大、最完整的陆地。
“苏哥，你看这整一块，我们称之为亚细亚洲。”
“很大，对吧？”
他又将手指缓缓移动，落在了亚洲东部，那片形如雄鸡的区域。
“而这里，就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华夏。”
他将地图放大，再放大。
山川河流的轮廓渐渐清晰，黄河、长江的走向，让扶苏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熟悉感。
“然后，”秦风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妙，“你看这里。”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圈出了一个范围。
北起长城，南至南越，东临大海，西至陇西。
那片区域，在整块大陆上，显得那么……普通。
扶苏死死地盯着秦风指尖圈出的那块地方，他的嘴巴一点点张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努力地将眼前的图形与自己脑海中那幅员辽阔的大秦疆域图重合，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在整张图上，他引以为傲的，父皇倾尽六世之余烈，奋六世之余烈，才一统的天下，竟然……
竟然只占了那么小的一块！
“这……这不可能！”扶苏的声音嘶哑，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衣柜，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指着屏幕上那片被圈出的土地，整张脸因巨大的冲击而变得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与荒谬。
“我大秦……我大秦的疆域……就只……只有这么大？”
“对。”秦风点了点头，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泛起一丝波澜。
这种冲击，不亚于告诉一个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人，他其实只是住在一个小小的村落里。
“那你刚才说的两百余国……”扶苏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们就分布在这些地方。”秦风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划过欧洲，划过非洲，划过那片扶苏从未想象过的，位于海洋另一端的美洲大陆，“每一块土地上，都有无数的国家，无数的民族。”
扶苏呆呆地看着，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然后又被强行重塑。
原来，父皇所言的“囊括西海，并吞八荒”，是如此的……渺小。
原来，大秦铁骑所踏过的每一寸土地，放眼整个世界，不过是沧海一粟。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茫然，瞬间淹没了他。
他一首以来的骄傲，他为之奋斗的目标，在这一刻，都显得有些可笑。
秦风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火候到了。
他关掉地图，屏幕的光亮消失，房间重新被昏黄的台灯笼罩。
他拍了拍扶苏的肩膀，沉声说道：“苏哥，任重而道远啊。”
扶苏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
“历史上的始皇帝，是第一个统一这片土地的人，他很伟大，毫无疑问。”秦风看着他，一字一顿，“但他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他所谓的天下，原来只是世界的一角。”
“他更不知道，在他离去后，他亲手建立的帝国，短短三年就分崩离析，二世而亡。”
“二世而亡……”这西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扶苏的心上，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但现在，不一样了。”秦风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他指了指桌上的图纸，又指了指自己，“历史上的大秦做不到，不代表你做不到！”
“你有我给你的技术，你知道了世界真正的样子！那些高产的作物，能让你的人民吃饱饭！那些坚硬的钢铁，能让你的军队所向披靡！而这张地图，能让你的眼界，超越你那个时代的所有人，包括你的父皇！”
秦风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他凑到扶苏面前，几乎是吼了出来。
“别人都以为天下就是井口那么大，但你知道，天，是无穷无尽的！这才是你最大的优势！”
“所以，苏哥，你得支棱起来啊！”
“支棱……起来？”扶苏被这个陌生的词汇说得一愣，但秦风眼中那股灼热的火焰，却点燃了他心中那片灰烬。
对，历史上的大秦亡了。
可现在的大秦，还活着！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改变那个悲惨的结局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从他心底猛地升起，驱散了刚才的茫然与失落。
看着扶苏眼中重新亮起的神采，秦风嘿嘿一笑，露出了一个狡黠的表情。
“为了帮你更好地支棱起来，光有技术和地图可不够。”
他转过身，从打印机里抽出厚厚的一沓纸，在扶苏面前晃了晃。
纸张的最上面，用小篆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秦史稿》。
“我还给你准备了史书。”秦风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魔鬼般的诱惑，“从你，再到后面一个又一个的王朝，谁成功了，谁失败了，谁是忠臣，谁是奸佞……这里面，写得一清二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