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店的门轻轻合上,铜铃的余音在潮湿的空气中缓缓消散。
沈青梧将纸伞斜靠在门边,素白的伞面竟没有沾染一丝雨水。她转身时,旗袍下摆掠过柜台,那些静止的纸人突然齐齐转头,用空洞的眼睛望向我。
"别怕。"她指尖轻弹,纸人们又恢复原状,"它们只是太寂寞了。"
店内的温度骤然降低。青铜油灯的火焰由青转红,在墙面上投出扭曲的影子。沈青梧从柜台深处取出一卷泛黄的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血字。
"因果司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命。"她展开宣纸,最上方赫然是初代守夜人的画像,"他们要的是你右眼里那枚'甲子钱'。"
我的右眼突然刺痛,视线里浮现出走马灯般的画面:
民国初年的典当行,掌柜正将铜钱按进婴儿天灵盖
妇幼医院的产房里,沈念偷偷调换两个婴儿的腕带
老槐树下,七个黑袍人围着初代守夜人的心脏跪拜...
"三百年前,初代把最重要的'甲子钱'藏在了轮回里。"沈青梧的指甲划过宣纸,血字开始蠕动重组,"只有七钱归一的人,才能取出它。"
窗外传来"咚"的一声。我们同时转头,看到一只枯手正贴在玻璃上,腐烂的指缝间夹着张纸条:
「子时三刻,还钱」
沈青梧突然笑了。她抬手将宣纸扔进油灯,火焰"轰"地窜起三尺高。在跳动的火光中,她解开衣领的第二颗盘扣——锁骨下方的烙印里,竟嵌着半枚铜钱。
"知道为什么他们怕我吗?"她抠出铜钱,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因为我这里,藏着'乙丑'。"
油灯突然熄灭。在彻底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看到她的左眼也变成了铜钱。
纸扎店里的纸人开始不安地颤动。
沈青梧将染血的"乙丑"铜钱按在柜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我右眼中的"甲子"钱突然剧烈震动,视线里所有的物体都出现了重影——除了那枚铜钱,它在我的视野中清晰得刺眼。
"它们要来了。"沈青梧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得不似活人,"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让两枚铜钱——"
玻璃爆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七只枯手从窗口伸入,每只手上都捧着一个漆黑的骨灰盒。盒盖自动打开,里面盛着的不是骨灰,而是粘稠的黑血,血面上漂浮着七枚不同年份的铜钱。
"时辰到了。"七个声音重叠着从骨灰盒里传出,"该还债了。"
沈青梧突然将我推向里屋,自己却站在原地不动。她的旗袍无风自动,左眼的铜钱开始疯狂旋转:"丁扬,看好了!"
她猛地将"乙丑"钱拍向自己的左眼。就在铜钱接触瞳孔的瞬间,她的身体突然透明化,变成无数写满符咒的纸片。纸片在空中组成一道屏障,将黑血挡在外面。
我的右眼疼得像要炸开,恍惚间看到沈青梧的虚影在纸片中对我做口型:
"吞下铜钱!"
骨灰盒里的黑血突然沸腾,凝聚成七个黑袍人的形状。为首的那个缓缓摘下兜帽,露出我梦中见过无数次的脸——
是二十年前的我自己。
"终于见面了。"他咧嘴一笑,嘴里满是铜钱,"我们等你很久了,钥匙。"
我攥着"乙丑"铜钱的手在剧烈颤抖,铜钱边缘己经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板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孔洞。
"吞啊!"纸片屏障后传来沈青梧扭曲的喊声,"你想被七世债主分食吗?!"
对面的黑袍丁扬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他腐烂的手指插入自己右眼的铜钱,硬生生抠出一枚"丙寅"钱:"你以为她让你吞的是什么?"
七个骨灰盒里的黑血突然沸腾,凝聚成七条锁链向我缠来。在锁链触及皮肤的瞬间,我看到了——
第一世的书生吊死在槐树下,舌头被铜钱取代;
第二世的赤脚医生被铜钱噎死,瞳孔里倒映着沈念的脸;
第三世......
右眼的"甲子"钱突然发出嗡鸣,七段记忆如尖刀般捅进脑海。我跪倒在地,听到沈青梧的纸片在燃烧,闻到黑袍丁扬身上散发出的尸臭。
"她没告诉你吗?"黑袍丁扬将"丙寅"钱弹向我的额头,"乙丑钱里封着——"
铜钱接触皮肤的刹那,沈青梧的尖啸突然盖过所有声音:"是初代的心脏!"
时间仿佛静止。
我低头看向掌心的"乙丑"钱,透过血污,隐约看到铜钱方孔中有一颗微缩的心脏在跳动。
黑袍丁扬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不可能...初代明明......"
"被你们分食了?"燃烧的纸灰重新聚成沈青梧的身影,她的左眼己成黑洞,"那只是他不要的躯壳。"
我毫不犹豫地将铜钱拍进口中。
铜钱入喉的瞬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我听到黑袍丁扬的惨叫,看到七条锁链寸寸断裂,感受到有东西在胸腔里生根发芽——
那是三百年前,初代守夜人亲手种下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