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店的木门还留着昨夜玻璃爆裂的裂痕,晨雾从缝隙里钻进来,在沈青梧身后织成朦胧的纱幔。她正用浸了符水的布擦拭柜台,锁骨下方的伤口己经结痂,淡粉色的疤痕像片干枯的花瓣。
我攥着那杯早己凉透的咖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昨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
布巾在她手中顿了顿,她转过身时眼角还带着未褪的红痕,却偏要扬起嘴角:“还能是怎么回事?一群急着收债的债主罢了。” 她走到我面前,指尖突然捏住我下巴抬了抬,左眼的瞳孔在晨光里流转着琥珀色的光,“他们本来是想来摘我的‘乙丑’钱,顺便看看守夜人的后代到底有几分能耐。”
她的指甲划过我喉咙,带起一阵微凉的战栗:“可惜啊,他们算漏了一步 —— 没想到我会提前把你弄到店里来。” 布巾被她随手丢在柜台上,上面的符纹遇光后泛起淡金色的烟,“要是让他们在街头得手,你现在大概正蹲在因果司的鼎里,看我被拆成漫天纸灰呢。”
我盯着她锁骨下的疤痕,突然想起昨夜她将 “乙丑” 钱拍进左眼的瞬间,那些纸片纷飞时露出的、写满符咒的内里。喉结动了动,才发现声音有些发紧:“所以…… 他们只是试探?”
“试探?” 沈青梧突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西面的纸人身上又弹回来,带着点空荡的回响。她抬手拨了拨我额前的碎发,掌心的温度比昨夜回暖了些,“你当因果司是街头算卦的?他们是想趁你还没完全觉醒,把初代藏在你血脉里的东西挖出来。”
她的指尖停在我右眼的 “甲子” 钱上,那里的灼痛早己消失,只剩下皮肤下微微的搏动。“不过现在嘛……” 她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左眼的光在我瞳孔里碎成星星点点,“守夜人的真灵归位,七钱聚成北斗,他们暂时不敢来了。”
晨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带着纸浆和墨香的气息漫过来。她突然踮起脚,在我耳边用气声道:“说吧,想要姐姐给你什么奖励?”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我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到堆着纸马的货架,哗啦啦的纸响里,我看见她眼底翻涌的笑意。那些昨夜的惨烈仿佛都被晨光洗去,只剩下此刻鲜活的、带着点狡黠的明媚。
“我……”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我想起三百年前初代剖出心脏时的决绝,想起沈青梧化作纸片时左眼渗出的黑血,最终却只说出句干巴巴的话,“我想知道因果司的总坛在哪。”
沈青梧挑了挑眉,转身走回柜台后翻找着什么。木抽屉被拉开的声音里,她头也不抬地说:“急什么?” 指尖弹出个纸折的小鹤,那鹤扑棱着翅膀落在我肩头,“先陪我把这些碎镜子扫了,不然客人来了,还以为我这纸扎店改行做琉璃生意了呢。”
晨光穿过她身后的窗棂,在满地铜钱的反光里,我突然发现那些昨夜散落的铜钱,不知何时己被摆成了镇魂阵的形状。
我正弯腰捡拾地上的碎镜片,指腹被尖锐的玻璃碴划开小口,血珠滴在铜钱阵上,那些古钱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沈青梧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手里捏着个巴掌大的罗盘,铜针正疯狂打转。
“别碰那些镜子。” 她的声音里没了方才的戏谑,“末法时代的琉璃会吸生人血。”
我猛地缩回手,看着血珠在铜钱纹路里凝成细小的血线。她蹲下来用镊子夹起镜片,那些碎片在镊子上扭曲变形,渐渐化作灰黑色的雾气。“三百年前那场天变后,” 她忽然开口,罗盘在掌心转得更快了,“人类就踏进末法时代了。”
纸鹤从货架上飞下来,停在她肩头整理翅膀。“你以为守夜人为什么会断代?” 她用镊子敲了敲最近的铜钱,那枚 “丙寅” 钱突然翻转,露出背面刻着的残缺阵图,“桃木剑会朽,朱砂符会褪色,连照妖镜都成了恶鬼的补品。”
碎镜片全部化作雾气后,她将镊子丢进装符水的铜盆,滋啦声里腾起刺鼻的白烟。“以前画张镇宅符能管三代人,现在贴在门上撑不过三更天。”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那里沾着点灰黑的污渍,“那些恶鬼以前见了符咒就像见了烈火,现在倒好,追着道士啃符纸当零嘴。”
我看着满地铜钱组成的阵纹,突然明白为什么昨夜她宁愿用自身精血催动纸人 —— 那些传承千年的法器,早己在末法时代失去了效力。“所以因果司……”
“所以因果司才敢这么嚣张。” 沈青梧打断我,指尖在罗盘中心的太极图上一点,铜针骤然停在 “北” 位,“他们本是看管阴物的小吏,末法时代一来,倒成了握着生杀权的阎王。”
她突然抓起我的手腕,将我的指尖按在罗盘上。冰凉的铜面下,我能感觉到某种震颤顺着血管往上爬。“你血脉里的初代灵力,” 她的呼吸落在我手背,“是这世道仅存的、还能让法器苏醒的东西。这就是他们非要挖走你‘甲子’钱的原因。”
纸鹤突然唳鸣一声,撞向店门。木门吱呀作响,外面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沈青梧站起身,反手从柜台下抽出把纸糊的长刀,那些泛黄的纸片在她手中渐渐凝实,泛出冷冽的金属光泽。
“听见了?” 她掂了掂纸刀,刀锋划过空气发出呼啸,“末法时代的恶鬼,连白日都敢上街了。”
我望着她手中的纸刀,突然想起昨夜那些扑向她的黑影,想起他们撕咬纸人时发出的、如同嚼碎骨头的声响。喉结滚动间,那些藏在血脉里的记忆碎片又开始翻涌 —— 烽火连天的古战场上,初代守夜人举着桃木剑,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纸人士兵。
“那我们……”
“我们?” 沈青梧突然笑了,纸刀在晨光里划出银色弧线,“我们守着这家纸扎店,守着你这最后一点真灵,等着某天法器重醒的日子。” 她走到门口,手按在门闩上,指缝间渗出淡淡的血珠,“不过在那之前 ——”
木门被猛地撞开,腥臭的风卷着黑雾涌进来。沈青梧侧身避开扑来的黑影,纸刀落下时带起漫天符纸,她的声音混着恶鬼的嘶吼传来,清晰地撞进我耳中:
“得先学会用这些破铜烂铁,砍翻那些想吃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