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沉沉压向顾家庄园。主卧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只有心电监护仪幽绿的曲线在黑暗中无声跳动，像一条蛰伏的毒蛇。姜暖暖坐在离床三米远的丝绒扶手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角——那是顾家为她准备的“守夜礼服”，繁复的蕾丝镶边像冰冷的锁链缠在身上。
“宿主，目标生命体征波动异常。”系统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刺入脑海，“脑电波β频段活跃度激增300%，超出植物人常态阈值。”
姜暖暖猛地抬眼看向大床。顾景行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苍白的脸陷在阴影里，只有床头监护仪上那条平稳的绿色线条，忠实地描摹着他沉睡的轨迹。异常？她皱眉，视线如探针般扫过房间每个角落。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和昂贵熏香混合的沉闷气味，壁炉里的火焰早己熄灭，冷意正一丝丝从大理石地面渗上来。
突然，她目光盯在床头柜那只骨瓷茶杯上。
空了。
傍晚她亲手斟满的参茶，此刻杯底只余一圈深褐色的渍痕。她记得清楚，自己离开去应付林婉容的晚餐训话不过西十分钟。谁进来过？管家？护工？还是……她看向床上沉睡的男人，心底蔓开一丝冰冷的疑窦。
“系统，扫描房间残留生物痕迹！”她无声下令。
“扫描中……检测到床单褶皱处新增皮屑微粒，与目标DNA吻合度99.8%。茶杯边缘唾液酶成分显示饮用发生在23分钟前。综合判定：目标在宿主离开期间曾短暂恢复行动能力。”
姜暖暖的脊背瞬间绷紧。顾景行在装睡！这个认知让她指尖发凉。她想起那纸婚前协议，想起林婉容提起他制茶时眼底的痛色，想起茶杯上那个被自己刻意记下的指纹——原来从始至终，这场“冲喜”的戏台底下，藏着一双清醒的眼睛！
她缓缓起身，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钝响，像踏在绷紧的鼓面上。她走到床边，俯身，刻意放轻了呼吸。顾景行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种石膏像般的冷硬，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她的视线滑过他搭在锦被外的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极短，透着一股克制的力量感。就是这只手，在她离开时端起了茶杯？
“顾景行，”她开口，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情人间的絮语，“我知道你听得见。”她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他微凉的手背上空，一毫米的距离，是试探也是挑衅。“顾家需要一个吉祥物，你需要一个挡箭牌。我们合作，各取所需，如何？”
死寂。只有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
姜暖暖的唇角无声勾起。她突然屈指，用指甲在他虎口处狠狠一掐！
皮肉被挤压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几乎同时，床上那双紧闭的眼霍然睁开！
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久卧的虚弱。那瞳孔是淬了寒冰的墨玉，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匕首，首首刺向姜暖暖！冰冷、审视、带着洞穿一切的压迫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沉甸甸地压下来。
姜暖暖的心脏在那一刹几乎停跳。但她脸上的笑容却骤然放大，温婉得无懈可击：“你醒了？”她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掐过他皮肤的触感，“冲喜冲醒了植物人丈夫，看来我这‘吉祥物’还算称职。”
顾景行的目光依旧钉在她脸上，像手术刀在解剖标本。他试图撑起身，久卧的肌肉却背叛了他，手臂一软，重重跌回枕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汗珠瞬间从他额角沁出，滑入鬓角。但这短暂的狼狈并未折损他半分气势，反而像受伤的猛兽，散发出更危险的气息。
“谁派你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字字淬着寒意，“姜家？还是二叔？”
姜暖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面上却端起床头那杯残茶，用银匙慢条斯理地搅着杯底褐色的沉淀。“我是姜暖暖，你明媒正娶的‘冲喜新娘’。”她抬眼，迎上他刀锋般的视线，眼底漾着恰到好处的无辜与委屈，“姜家把我当弃子扔过来，二叔？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倒是你……”她倾身，将杯沿凑到他干裂的唇边，吐气如兰，“刚醒就想把救命恩人当刺客审？顾家的待客之道，真让人心寒。”
顾景行猛地别开脸，避开了杯沿。动作牵动了虚弱的身体，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浮起病态的潮红，脖颈上青筋迸起。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地撕裂了死寂！
“滴滴滴——！”
房门被猛地撞开！
“景行！”林婉容第一个冲进来，后面跟着管家和惊慌失措的护工。她扑到床边，看着儿子痛苦喘息的模样，再看向端着茶杯站在一旁的姜暖暖，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你对景行做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扎在姜暖暖身上。护工手忙脚乱地调整仪器，管家警惕地拦在她与床之间。林婉容握着顾景行的手，指尖都在颤抖。
姜暖暖端着那杯残茶，成了风暴的中心。她清晰地看到顾景行在母亲怀中侧过脸，那双刚刚还盛满痛苦的眼睛，此刻正穿过人群的缝隙，精准地锁定她。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
他在演！
这个念头如冰锥刺入脑海。他故意避开她的茶杯，故意引发剧烈咳嗽和警报，就是要让她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他要试探，在顾家这座虎狼环伺的深宅里，她这只被强塞进来的“兔子”，到底是真软弱，还是披着羊皮的狼！
“母亲，”姜暖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她放下茶杯，双手无助地绞紧了蕾丝裙摆，“我只是……看夫君嘴唇干裂，想喂他喝口水……”她垂下头，一滴眼泪适时地砸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碎成几瓣。“是我笨手笨脚，惊扰了夫君……”她肩膀微微耸动，像风中瑟缩的花枝。
林婉容凌厉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发顶和地上的泪渍间逡巡，又看向怀中依旧蹙眉喘息的儿子，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
“出去。”顾景行的声音嘶哑地响起，打破了僵持。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不堪忍受周遭的嘈杂。
“景行，你……”
“都出去！”他猛地提高音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林婉容脸色变了变，终究心疼儿子，示意众人退下。她深深看了一眼还僵立原地的姜暖暖，最终只留下一句：“照顾好他。”便带着人匆匆离去，留下满室消毒水味和令人窒息的寂静。
房门轻轻合拢。
姜暖暖站在原地，脸上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抬手，指尖抹去眼角那点虚假的湿意，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终年不化的寒冰。
她一步步走回床边。顾景行己经停止了咳嗽，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又陷入了沉睡。但姜暖暖知道，那双眼睛一定在眼皮底下清醒地蛰伏着。
她在床沿坐下，丝绒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她俯身，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耳垂：
“顾景行，”她的声音轻如鬼魅，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装睡好玩吗？”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连睫毛都没有颤动分毫。
姜暖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荡开一丝诡异的回音。“想看我被顾家撕碎？可惜了。”她伸出食指，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缓慢，轻轻点在他因咳嗽而剧烈起伏的喉结上。那里滚烫，皮肤下奔涌着生命复苏的脉搏，脆弱又强悍。
“你的命是我‘冲’回来的。”她的指尖在那凸起的软骨上打着圈，感受着指腹下骤然绷紧的肌理，“记住这点。”她猛地收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沉睡”的男人，唇角的笑意淬着剧毒。
“好好养着，我的‘夫君’。”她转身走向房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冰冷，“我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黑暗中，顾景行缓缓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瞳孔里没有半分睡意，只有一片沉冷的、被彻底激怒的寒潭。喉结上残留的触感如同烙印，灼烫，带着某种宣战般的挑衅。他抬手，指尖抚过被她掐出月牙形血痕的虎口，又缓缓移向喉间。
监护仪幽绿的光映亮他紧抿的薄唇，那弧度，锋利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