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气渐渐漫过紫禁城的红墙,咸福宫偏院的荷塘里,新荷正卷着水珠绽放。尹若瑶坐在临池的水榭中,手中捏着枚刚剥好的莲子,目光却落在水面摇曳的荷影上。谢云深正在对面的石桌上修补画稿,青布长衫的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未完全消退的旧疤——那是北境雪夜留下的印记。
“今日贤嫔又遣人送了冰鉴来,”柳儿将冰镇的酸梅汤搁在案上,“说要请小姐去她宫里赏并蒂莲。”
尹若瑶指尖的莲子“啪”地落入瓷碗,惊起一圈涟漪。自上月赏砚会过后,贤嫔虽收敛了锋芒,却隔三差五送来些精致物件,明着示好,实则探她虚实。谢云深放下狼毫笔,用沾着赭石的指尖在石桌上划出一道弧线:“并蒂莲?贤嫔倒是会挑由头。”
他话音刚落,水榭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咚声。贤嫔身着水绿蹙金纱裙,由一众宫娥簇拥着走来,鬓边斜插的珍珠步摇随步履轻颤,倒真有几分荷塘月色的韵致。“妹妹好雅兴,”她笑盈盈地踏入水榭,目光落在尹若瑶腕间的藕荷色丝绦上,“这腕绳倒与我宫里的莲纹锦缎一个色系。”
尹若瑶起身相迎,余光瞥见贤嫔身后宫娥捧着的鎏金托盘——上面放着个碧玉荷叶形茶盏,盏底赫然刻着半朵残梅。谢云深不动声色地将画稿卷起,笑道:“贤嫔娘娘今日这身打扮,倒与这池荷花相得益彰。”
贤嫔掩唇而笑,忽然脚下一崴,竟朝着尹若瑶撞来!尹若瑶下意识后退,贤嫔却“哎呀”一声跌坐在石凳上,手中的帕子甩落,露出腕间一枚羊脂玉镯——镯身上的缠枝梅纹,与尹若瑶藏在袖中的“砚心”印纹路如出一辙。
“妹妹可看见了?”贤嫔抚着玉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是皇后娘娘所赐,说是与妹妹腕间的绳结有缘。”
尹若瑶看着那玉镯,心中猛地想起母亲的陪嫁之物。谢云深却在此时开口:“娘娘这玉镯成色极佳,倒让臣想起前日在御书房见过的《莲塘乳鸭图》,那荷叶的勾勒笔法,与娘娘茶盏的雕工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贤嫔脸色微变,那碧玉茶盏正是她命人仿造尹家旧物所制。尹若瑶趁机道:“姐姐这玉镯虽好,却不如臣妾这腕绳来得自在。”她说着,解下腕间丝绦,露出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北境逃亡时被荆棘划破的痕迹。
贤嫔看着疤痕,眼中疑色更重,刚要开口,谢云深忽然指着荷塘惊呼:“快看!并蒂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荷塘中央,一朵罕见的并蒂莲正悄然绽放,粉白花瓣上凝着露珠,在阳光下剔透如珠。贤嫔一时看呆了,尹若瑶却趁机对谢云深使了个眼色——他方才故意引开话题,定是发现了什么。
待贤嫔一行人离去,谢云深才从画筒里抽出张速写,上面画的正是贤嫔的碧玉茶盏,盏底残梅的缺口处,竟藏着个极小的“尹”字。“这茶盏是尹家旧物,”他将书写递给尹若瑶,“贤嫔想借它坐实你与尹家的关联。”
尹若瑶抚过纸上的残梅,忽然想起昨夜在焦尾琴暗格里发现的半封残信,信中提到尹家曾将秘密封存在“莲心”之中。她走到窗边,看着那朵并蒂莲,忽然轻声道:“云深,你说‘莲心’会不会指的是……”
“并蒂莲的莲心?”谢云深接过话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老掌柜曾说,尹家秘辛与‘砚心’印互为表里,或许……”
他的话被突然闯入的小顺子打断:“谢画师,皇后娘娘召您去御花园,说是要临摹新得的《寒梅图》。”
谢云深与尹若瑶对视一眼,心知这是场鸿门宴。他整理好画具,临行前忽然从袖中取出枚用荷花瓣染成粉色的螺钿,悄悄塞给尹若瑶:“若我申时未归,就将这螺钿嵌入螺钿砚的梅心。”
午后的御花园烈日当空,皇后坐在水阁中,案上果然放着幅旧画,画中寒梅用墨沉郁,竟与谢云深的笔法有几分相似。“谢画师来了,”皇后指了指画,“听说你擅画梅,且看看这幅如何。”
谢云深凑近细看,忽然发现画轴末端藏着个极小的火漆印,印文正是“砚心”二字。他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此画用墨苍劲,只是这梅心的朱砂……”他忽然顿住,只见画中梅心的朱砂点,竟组成了贤嫔腕间玉镯的纹路。
“哦?画师看出什么了?”皇后似笑非笑。
谢云深拿起画笔,蘸了些石绿,忽然在画中梅枝旁添了片荷叶:“臣觉得,这寒梅若配些夏荷,倒更显风骨。”他笔下的荷叶脉络清晰,竟是用尹家秘传的“冰裂纹”笔法勾勒。
皇后瞳孔骤缩,尚未开口,贤嫔己带着宫女闯入:“皇后娘娘,您看臣妾给您寻来了什么!”她手中捧着个锦盒,打开竟是枚金镶玉的莲形吊坠,吊坠中心嵌着半枚残印,正是“砚心”印的另一半。
谢云深看着残印,终于明白皇后的算计——她想借贤嫔之手,凑齐“砚心”印,再将尹若瑶与尹家旧部私通的罪名坐实。他握着画笔的手青筋微显,忽然听见水阁外传来极轻的琴音,竟是尹若瑶在弹奏焦尾琴。
“这琴音……”皇后脸色微变。
谢云深趁机道:“此乃焦尾琴,臣曾听闻,唯有尹家血脉才能弹出这般清越之声。”他故意加重“尹家血脉”西字,目光扫过贤嫔慌乱的神色。
恰在此时,小顺子匆匆来报:“娘娘,咸福宫传来消息,说才人娘娘不慎将螺钿砚摔了,碎玉溅伤了手!”
谢云深心中一紧,知道尹若瑶是在示警。皇后沉吟片刻,挥挥手:“你且回去看看,这画先留在这儿。”
谢云深几乎是跑回咸福宫,只见尹若瑶正坐在水榭中,指尖缠着布条,案上的螺钿砚果然裂了道缝,碎玉散了一地。“我按你说的嵌入螺钿,”她拿起块碎玉,“砚底竟露出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半卷泛黄的素绢,上面用胭脂写着:“莲心藏砚,砚心映雪,雪落北境,梅开二度。”谢云深抚过素绢上的字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尹家有对孪生姐妹,其中一人被送往北境守护秘宝。
“若瑶,”他握住她的手,“贤嫔的玉镯、皇后的画、还有这素绢……都指向北境的秘宝。”
暮色渐浓,荷塘里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尹若瑶看着谢云深眼中的星火,忽然明白,皇后和贤嫔争夺“砚心”印,不仅是为了扳倒她,更是为了北境的秘宝。她从匣中取出“砚心”印,与贤嫔那半枚残印拼合,果然严丝合缝,印面浮现出一幅北境地图。
“云深,”她将印递给他,“看来我们终究还是要去北境。”
谢云深接过印,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鬓角新生的华发。他想起五年前北境的风雪,想起尹若瑶为他挡下的毒箭,忽然笑道:“也好,去看看我们未画完的梅。”
夜风拂过荷塘,送来阵阵莲香。尹若瑶靠在谢云深肩上,听着他讲述儿时在北境见过的奇景,忽然觉得,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与他并肩,便能画出最动人的寒梅。而此刻的紫禁城,皇后正对着那幅《寒梅图》沉思,贤嫔则着腕间玉镯,一场关于“砚心”与北境秘宝的较量,正在月下的荷塘边,悄然拉开新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