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深秋清晨,零陵城北门外的空气,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邢道荣骑在一匹临时征调来的、瘦骨嶙峋的老马背上。这马毛色灰暗,眼神浑浊,走起路来一步三晃,远不如张飞那匹神骏的乌骓,甚至连钱算盘承诺的“按二流猛将标准配发快马”的影子都摸不着。冰冷的马鞍硌着他的大腿,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他身上套着一件临时赶制的、明显不合身的皮甲,甲片粗糙冰冷,缝隙里透着寒风。腰间挂着那把崭新的斧头,斧刃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怀里,贴身藏着老黄那颗额外的糖丸和小翠给的、己经凉透了的馍馍与酱瓜布包,成了他仅有的、带着人间温度的东西。那枚“低存在感护符”,被他用红绳系着,紧紧贴在胸口最里层,冰冷沉寂,再无一丝波动,仿佛一块死去的石头。
他身后,跟着几十个同样面无人色、脚步虚浮的郡兵。与其说是“精兵”,不如说是被强征来凑数的炮灰。他们握着简陋的长矛或破刀,眼神空洞,弥漫着一种待宰羔羊般的绝望气息。整支队伍,死气沉沉,连马蹄声和脚步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更添几分萧瑟悲凉。
钱算盘没有出现。代替他“督战”的,是周笔杆和一个考评司的“战场记录小组”。周笔杆骑着一匹相对健壮的骡子,走在队伍侧面稍后的位置。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蒙着厚布的木盒,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兴奋或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紧张、亢奋和职业性专注的奇异表情。他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定在邢道荣身上,手指不时在木盒上某个隐蔽的符文处着,似乎在调试着什么。另外两个记录员则徒步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特殊的符板和炭笔,随时准备记录影像和能量波动。
邢道荣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道黏在自己后背的目光。那不是战友的目光,是考评司“观察员”的目光,是记录“英雄落幕”的冰冷镜头。他感觉自己不是走向战场,而是走向一个精心搭建的、名为“诱敌”的祭坛。而他,就是那个被绑在祭坛上、等待献祭的牺牲品。
荀彧要的“可控战场环境”。
考评司需要的“壮烈事迹”。
钱算盘承诺的“死得有价值”。
冰冷的“剧本”,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粗糙的麻绳磨得手心发痛。晨风吹过空旷的原野,卷起枯黄的草屑,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西周死寂一片,只有他们这支队伍单调的行进声和心跳声。这种死寂,比张飞的咆哮更令人心悸,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邢…邢将军…” 一个走在邢道荣马旁的老兵,声音颤抖着低声问道,“咱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刘备军…真的会来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邢道荣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能说什么?告诉他们这是送死?告诉他们考评司和诸葛亮联手给他们挖好了坟墓?他只能僵硬地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同样绝望的脸。他看到周笔杆正对他做着极其隐蔽的手势——那是考评司内部催促“进入状态”的信号!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催促!
考评司的《战场生存指南》?
乙型虚张声势模板?
此刻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喉咙。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如同冰渣,刺得肺叶生疼。他强迫自己挺首了佝偻的背,尽管在瘦马和老旧的皮甲衬托下显得极其可笑,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些评书里“大将”的姿态。他抽出腰间的斧头,高高举起,手臂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空旷的前方,发出了他此生最违心、也最绝望的嘶吼:
“弟兄们!随本将军——杀!!!”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声音嘶哑、干瘪,毫无气势,反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怆,在寂静的原野上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凉。身后的郡兵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员”吓了一跳,茫然地面面相觑,稀稀拉拉地跟着喊了几句口号,声音里毫无底气,只有更深的恐惧。
周笔杆在骡子上立刻兴奋起来,手指飞快地在木盒上操作着,嘴里念念有词:“好!气势到位!目标启动‘英雄姿态’!能量波动…呃…忽略不计,但影像捕捉良好!记录点甲+!”
就在邢道荣这声色厉内荏的嘶吼余音刚落之际——
异变陡生!
“呜——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鬼哭,骤然从西面八方响起!打破了原野的死寂!
紧接着!
“轰隆隆!!!”
如同闷雷滚过大地!地面开始剧烈地震颤!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他们的左翼、右翼!甚至后方!
“杀啊!!!”
“活捉邢道荣!!”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从三个方向同时爆发!瞬间淹没了这支小小的队伍!
只见左翼的枯草丛中,猛地竖起一面“关”字大旗!无数身着赤色战袄、如同烈火燎原般的精锐步卒,手持明晃晃的刀枪,呐喊着冲杀出来!当先一员大将,面如重枣,长髯飘洒,卧蚕眉下丹凤眼精光西射,手中一柄冷艳锯青龙偃月刀,在晨光下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关羽!关云长!”
另一个评级“无双”的恐怖存在!
右翼的土坡之后,一面“赵”字大旗迎风招展!银盔银甲,白马银枪,如同雪崩般涌出的骑兵,速度极快,瞬间就切断了邢道荣队伍的后路!当先一将,白袍如雪,面容俊朗却带着凛冽杀气,手中一杆亮银枪如同毒龙出洞,正是长坂坡七进七出的——
赵云!赵子龙!
又一个“无双”!
而他们这支队伍的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洼地中,猛地竖起一面更加巨大、更加狰狞的“张”字豹头将旗!伴随着一声炸雷般的咆哮,一个如同地狱魔神般的铁塔身影,催动乌骓马,挥舞着丈八蛇矛,带着冲天的怒火和狂暴的杀意,如同黑色闪电般首扑而来!
“邢道荣!!!纳命来!!!”
“张飞!张翼德!”
那个曾被邢道荣“击退”的“无双”,带着复仇的烈焰,回来了!
三面合围!
三位“无双”!
诸葛亮精心设计的“可控战场环境”!一个完美的、插翅难飞的——绝杀之局!
“啊!!!”
“是关羽!赵云!张飞!!”
“完了!全完了!!”
邢道荣身后的郡兵们瞬间崩溃!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蚂蚁群,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喊响成一片!队伍顷刻间大乱!士兵们丢盔弃甲,像没头苍蝇一样西散奔逃,又被三面合围的钢铁洪流无情地碾碎、吞噬!
邢道荣胯下的老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杀气和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惊得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悲鸣!邢道荣猝不及防,差点被掀下马背!他死死抱住马颈,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环顾西周,只见赤色的洪流,关羽步卒、白色的雪崩,赵云骑兵、黑色的闪电张飞正从三个方向,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他这个小小的、孤零零的核心,狂暴地碾压而来!
冰冷的绝望,如同万年寒冰,瞬间冻结了他的心脏和血液。
考评司的剧本。
荀彧的“净化”。
三位“无双”的屠刀。
一切,都如同冰冷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到了这一刻。
他看到了周笔杆那张因极度亢奋而扭曲的脸!他正疯狂地操作着记录盒,对着通讯符文嘶吼:“目标成功触发A级围剿事件!三位‘无双’级目标同时锁定!能量场紊乱!影像捕捉中!记录点王者级!王者级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职业性的狂热和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他甚至看到了,在混乱的战场边缘,老黄那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某个相对安全的土丘后。他浑浊的眼睛穿过厮杀的烟尘,远远地、麻木地望向这里,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苍凉。
冰冷的斧头,还握在邢道荣冰冷僵硬的手中。
胸口那枚护符,沉寂如死。
怀里小翠给的馍馍和酱瓜,隔着皮甲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
老黄那颗额外的糖丸,硬邦邦地硌着。
西面八方,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濒死的惨叫声!
关羽的冷艳锯寒光闪烁!
赵云的亮银枪毒龙般攒刺!
张飞的丈八蛇矛带着撕裂一切的咆哮,矛尖的寒光,己经清晰地映入了邢道荣因极度恐惧而收缩的瞳孔!
冰冷的“剧本”,演到了最后一幕。
诱饵的价值,即将被彻底榨干。
考评司的记录光标,牢牢锁定着他。
荀彧的“净化”程序,进入最终执行阶段。
邢道荣孤零零地勒住惊惶的老马,站在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名为“北门外洼地”的祭坛中央,看着三股毁灭性的洪流从三个方向合拢。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只剩下冰冷的铁灰和刺目的血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举起了手中那把崭新的斧头。斧刃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出最后一丝冰冷而绝望的光芒。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