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像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日夜攥着林澈的胃，与肋骨的钝痛交相呼应。
阿土每天天不亮就出去，黄昏才带着一身垃圾场的恶臭和更深的沮丧回来。
那只豁口的破陶碗里，浑浊的水越来越浅，有时甚至只有碗底可怜的一层，带着难以言喻的泥腥和腐味。
“大姐姐……今天……只有这些了。”阿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小的身体缩在窝棚角落的阴影里，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她低着头，不敢看林澈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
几天下来，林澈明显更瘦了，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深处，还有一丝不屈的微光在顽强闪烁。
林澈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胸腔的疼痛让她这个笑容显得有些扭曲。
“没关系……阿土辛苦了。”
她犹豫了一会，在阿土期盼的目光下接过碗，忍着反胃的感觉，小口啜饮着那点浑浊的液体。
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砂砾和绝望，魔力核心依旧一片死寂，她能感觉到断裂的肋骨在错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必须……恢复一点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闭上眼，不再理会身体的抗议和胃部的绞痛，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片破碎的荒芜。
精神力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在干涸龟裂的能量河床上艰难地搜寻、引导。
钻石级的底子还在，只是被彻底抽空了。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终于在意识的极致压榨下，如同地底渗出的第一滴泉眼，极其缓慢地从魔核最深处的裂纹中渗出，汇聚。
一滴，两滴……细若游丝，却真实存在。
时间在饥饿和疼痛中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林澈猛地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精疲力竭的微芒。
她集中全部意念，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精准地触碰着意识深处那枚代表安德烈·杜邦的印记——空间存储。
意念沉入的瞬间，熟悉的、如同连接着另一个次元的感觉传来，虽然微弱，但通道连接上了！
林澈心中涌起狂喜，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将意念投向通道另一端那个庞大仓库的一角。
刷——
微弱的白光在她身前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地上凭空多出了几样东西：两瓶未开封的、标签崭新锃亮的500ml矿泉水；两个沉甸甸的军用午餐肉罐头，铁皮冰冷坚硬，上面印着清晰的保质期；几个黄桃水果罐头，玻璃罐里的果肉浸泡在清澈的糖水里。
干净的水！密封完好的肉！甜滋滋的水果！
这些东西出现的瞬间，狭小窝棚里那无处不在的霉味、汗味和垃圾场的恶臭，仿佛都被一股无形的、属于“丰饶”的气息暂时驱散了。
瓶身反射着从窝棚缝隙透进来的昏黄光线，像一颗颗坠落凡尘的小太阳，刺得人眼睛发酸。
阿土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小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里面因为营养不良而微微发黄的牙齿。
她的视线死死地钉在地上的东西上，尤其是那两个午餐肉罐头，仿佛看到了什么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迹。
自从末世降临，记忆里最后一点肉的滋味早己模糊成遥远的幻影。
干净的水？那是内城老爷们才配享用的奢侈品！甜腻的水果？那更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东西！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甚至还抬起脏兮兮的小手揉了揉眼睛。
东西还在，不是幻觉。
“大……大姐姐？”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小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像是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幼鸟。
她看看地上散发着光泽的食物和水，又看看林澈苍白虚弱的脸，一种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渴望和一种根深蒂固的、不敢奢望的卑微在她小小的胸膛里激烈冲撞。
下一秒，让林澈心口狠狠一揪的画面出现了。
阿土猛地扑过去，却不是去拿那些食物，而是用那双瘦得像鸡爪一样的小手，急切地、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矿泉水、肉罐头、水果罐头……一件一件地，全部推回到林澈身边，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点尘土。
“大姐姐你吃！你伤得重，吃多点才能好！”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凭借巨大的毅力克制对食物的渴望，她第一想到的是受伤的林澈。
推完东西，她立刻缩回角落，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得更小，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担忧和一种“我不饿”的惶恐。
林澈的鼻子瞬间酸得厉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末世像一块巨大的磨石，碾碎了太多东西，却没能磨灭这个孩子心底最干净的光芒，她肋骨断裂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尖锐了。
“傻孩子……”
林澈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挣扎着，用那只还能动的手臂，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重新将矿泉水和牛肉罐头，推到了阿土的面前。
“你看，”林澈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些，尽管牵扯得伤口一阵抽痛，“姐姐这里还有。”
她指了指剩下的食物和水，“这些是给你的。我们一人一份，慢慢吃，别急。”
阿土的眼睛死死盯着推到面前的东西，小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矿泉水的塑料瓶身光滑冰凉，午餐肉罐头的铁皮坚硬沉重，触感真实得让她浑身发颤。
她猛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真……真的？”她哽咽着问，声音破碎不堪。
“真的。”林澈用力点头，眼神温柔而坚定，“快吃吧，姐姐看着你吃。”
阿土再也忍不住了，她像一头饿极了的小兽，几乎是扑上去抓起了那瓶矿泉水，用牙齿笨拙地撕咬着瓶盖，因为用力过猛，瓶盖划破了她的嘴唇，渗出血丝她也浑然不觉。
“啵”的一声，瓶盖终于开了。
她仰起头，清澈甘甜的液体涌入干渴灼痛的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仿佛在品尝着生命本源。
几口水下去，她呛咳起来，却依旧死死抱着瓶子，不肯撒手。
林澈默默地看着，眼眶发热。
她拿起属于自己的那瓶水，拧开，也小口地喝了起来。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滋润着干涸的身体，也带来一丝久违的清明。
吃了几块午餐肉罐头里冰冷的、咸香的肉块，胃里终于有了点实在的感觉，不再是无休止的绞痛。
林澈感觉体内那丝微弱的魔力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活力。
她没有犹豫，立刻去运行点亮治愈印记。
她重新闭上眼，将刚刚恢复的、以及食物带来的那一点点能量，小心翼翼地全部凝聚起来。
精神力沉入意识深处，这一次，目标不再是空间存储，而是那枚代表着林清安的、散发着温和生命气息的治愈印记。
意念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乳白色的治愈印记，在钻石级魔力的微弱驱动下，艰难地、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闪烁了几下，终于……亮了！
一层柔和、纯净、如同初生月华般的白色光芒，从林澈的掌心缓缓流淌出来。
光芒很微弱，远不如林清安施展时那般充满生命活力，带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滞涩感。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魔力抽离带来的眩晕和肋骨处传来的剧烈抗议，将这只散发着微光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受伤最重的左肋部位。
滋——
微弱的白光如同细小的电流，渗入皮肉，触碰着断裂的骨茬。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麻痒和一丝清凉舒适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林澈的神经！
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治愈之力在强行矫正错位的骨骼，催生骨痂，修复受损的肌肉和筋膜。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
白光在林澈掌心与伤处之间流转，微弱却持续。
窝棚里只剩下她压抑的痛喘和汗水滴落的声音。
阿土早己停下了吞咽，手里还抓着半块午餐肉，小嘴微张，黑亮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澈掌心的白光和那笼罩在柔和光晕中的伤口。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污迹，此刻却只剩下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某种被点燃的、炽热的光芒！
“光……光……”阿土喃喃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大姐姐……你……你是……异能者？！”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尖叫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渴望！
白光持续了大约十几秒，终于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着熄灭了。
林澈浑身脱力，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但效果是显著的，肋间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减轻了大半，变成了一种可以忍受的钝痛和麻痒。
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虽然依旧虚弱无力，牵动伤处还是会痛，但……她终于能自己坐起来了！
这小小的动作，却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她抬起头，正对上阿土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那不再是之前麻木的戒备或小心翼翼的讨好，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混合着极度崇拜和某种……刻骨铭心的执念的光芒！
“异能者……”阿土又重复了一遍，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她猛地丢开手里的午餐肉，手脚并用地爬到林澈身边，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恳求，“大姐姐，你真的是异能者！对吗？！那种……那种能打坏人！能保护自己！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林澈看着女孩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火焰，不是对力量的单纯向往，而是被仇恨和绝望淬炼出的、复仇的执念！
那个被凌辱至死的母亲……似乎成了这个孩子心底永不愈合的伤疤和力量的图腾。
林澈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阿土遭遇的痛心，也有对这个过早背负血仇的孩子的怜惜。
她伸出那只相对完好的手，动作有些迟缓，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轻柔地，落在了阿土枯黄、沾着灰尘和泪痕的头发上。
指尖传来女孩头发干枯粗糙的触感。
阿土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去，却被林澈手掌的温暖和那份不容置疑的温柔定住了。
她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黑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林澈，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惶、无措、一丝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温暖，以及那依旧炽烈的渴望。
“嗯，”林澈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像磐石一样稳定地落在阿土的心上，“姐姐是异能者。”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阿土干枯的发梢，动作笨拙却充满安抚的力量，“力量……不只是用来报仇的，阿土。”
她看着女孩眼中那压抑着却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仇恨之火，放缓了声音，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心底那些关于凌皓、关于凌家的阴霾低语：
“它更应该用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照亮你脚下的路，让你……活下去，活得更好。”
林澈的目光落在阿土胸前那件破旧宽大的外套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颗被仇恨和恐惧啃噬的幼小心灵，“阿妈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阿土眼中的火焰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滚烫油锅。
复仇的执念和这句关于“活下去”的话语在她小小的胸腔里激烈碰撞。
她咬着下唇，嘴唇被咬得发白，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林澈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温热而滚烫。
她没说话，只是把小脸埋得更低，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在狭小的窝棚里低低回旋。
林澈没有收回手，只是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女孩枯草般的头发。
掌心那微弱的治愈印记早己熄灭，残余的魔力也消耗殆尽，但一种更加坚韧的东西，在她体内，在这个小小的、充满绝望的角落里，如同石缝中的草芽，悄然滋生。
活下去，为了失散的同伴，也为了眼前这个，在尘烬中向她伸出过手的小小生命。
赤沙市的天空依旧昏黄，但林澈知道，这片荒芜中必然会亮起属于她们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