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入鼻腔,终于不再是斗兽场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血腥。新鲜中带着腐叶和潮湿泥土的蛮荒气息扑面而来,刺激着昏昏沉沉的神经。
崽崽被颠簸着前行,像件沉重的货物被宁烈武那铁钳般的手臂箍在腰间。模糊的视野里是不断晃动的佣兵皮甲后背和迅速后移的崎岖山路。
“快!宁老大回来了!”
“是头大肥猪?!”
“银袋子里鼓囊囊的!”
前方开阔的河谷坡地,一片由粗大原木、兽皮和巨岩搭建的营寨露出轮廓。守门的铁牛那巨熊般的身躯最先迎上来,蒲扇大的手差点一巴掌拍在崽崽脑袋上,被段志龙眼疾手快挡开。
“阿山!去生火堆!烧锅热水!”宁烈武的吼声如鼓,“许琦!再去查查他骨头断了几根!别他娘的内伤烂在肚子里!”他大步走向营寨中央最大那堆篝火,毫不怜惜地将崽崽放到火堆旁铺着的脏兮兮熊皮上。
剧痛让他蜷缩了一下。火堆的热浪烘烤着身体,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
“白羽辰!把咱特酿的断骨酒挖一坛出来!”宁烈武对着一个靠火堆旁擦拭长刀、眉目清朗的少年喊了一声。那叫白羽辰的少年应了声,迅速起身钻入旁边一个地窖。他身边有个长相清秀、眼神却很倔强的女孩白素娥,立刻麻利地拖过几个充当椅垫的兽皮鼓囊袋。
司银虎扛着那巨大的黑山猪胴体,“轰隆”一声放在火堆旁空地,激起尘土。他揉着肩膀咧嘴,对一旁的闫继武招呼道:“老闫!刀子磨快些!给这小崽子和兄弟们开开肉荤!李薇薇!去库房扛些粗盐!”
李薇薇默不作声地点头走向库房。山猪带来的诱惑让忙碌的佣兵们都围了过来,营地的气氛顿时热烈了不少。
宁烈武自己则扯着崽崽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想把他翻过来彻底检查下后背。动作粗鲁却有效。
“嘶……”后背伤处被扯动,崽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忍着点!死不了!老许,看看骨头!”宁烈武大咧咧吼着。
许琦蹲下身,解开崽崽身上那件充当“毯子”的破烂麻衣。药油混着血污干涸,皮肤上新旧伤痕纵横交错,刚愈合的皮肤透着怪异的韧性光泽。他手法沉稳地沿着脊柱和两侧肋骨按压下去,仔细探查。
“骨头……没大事,”许琦的声音有些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都是皮肉撕裂……还有之前的旧伤……真扛揍。”
宁烈武探头仔细一看,也楞了一下。背上那几道被狼人利爪撕开的裂口又深又长,还在向外一点点渗着粘稠的血丝和药油混合物。但确实没断骨。更让他瞳孔一缩的是,在那片伤痕累累、沾满血污泥渍的腰臀交接处……
那枚血色莲花烙印!即使在暗淡火光和污垢覆盖下,依旧醒目地透着一股沉凝的灼红与诡异生机!
宁烈武眼中精光一闪!他不是没见过纹身烙印,但这玩意的感觉……不对劲!那股子邪性的韧劲儿?
但他没吭声,只是随手抓起一件白素娥刚抱来的、还算干净的粗毛毡毯子,胡乱盖在崽崽腰臀及那烙印的位置上。“行了!死不了就别躺着装死狗!一会儿吃肉!”
此时,被白羽辰抱出来的那坛“断骨酒”打开了!一股极其浓烈、辛辣冲鼻却又混合着多种草药苦涩甘醇的味道猛地冲开!闻一下都觉得肺管子烧得慌!
铁牛的大刀“嚯嚯”作响,开始肢解那头黑山猪。
“薇薇姐!盐来了!”许琦接过李薇薇扛来的大袋粗盐粒,开始往旁边一大缸清水里猛倒!准备腌肉去腥。
司银虎己经在削尖几根硬木长杆,准备架肉烧烤。
段志龙则用小刀飞快地给那头巨大黑猪剥皮,动作熟练利落。
白羽辰和白素娥兄妹俩忙着添柴架锅。
整个龙渊营盘,像一架被点燃的战争机器,瞬间围绕着篝火和那头肥猪高速运转起来!嘈杂却带着一种野性的活力!
肉香!浓烈霸道的油脂焦香!开始霸道地驱散血腥和药味,蛮横地钻入鼻腔,勾起胃袋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崽崽半靠在粗糙的熊皮上,感受着火堆的热浪舔舐着冰冷僵硬的西肢。后背的伤痛在药酒和绷带作用下不再那么锥心刺骨。他看着周围忙碌的身影,听着粗野的大笑和互相催促的叫骂,眼中被那跳动的篝火映亮。
这地方……和断妄墟的冰冷残酷不一样。和斗兽场的嗜血绝望也不一样。是一种带着刀头舔血粗粝、又有着原始生存动力的……活气?
一块被烤得滋滋冒油、边缘焦黄的肥厚腿肉,带着灼人的热浪,猛地杵到了他嘴边!
宁烈武那张被刀疤横穿的脸凑在篝火跳跃的光影里,笑得像头刚撕开猎物的黑熊:
“小崽子!第一口!吃了它!龙渊的规矩!进门的都是饿狼!吃肉的!懂?”
滚烫的油脂香气混合着粗盐颗粒的鲜咸猛烈地冲击着感官!
胃袋疯狂抽搐!
崽崽的眼神猛地聚焦在那块滋滋作响的厚实肉块上!
再没有一丝犹豫!剧痛、疲惫、茫然……全都被甩到脑后!
他伸出依旧带着细微颤抖的手,一把抓住那块烫手的、滚油滴落的山猪腿肉!
低头!狠狠撕咬下去!滚烫的油脂和鲜嫩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咸!烫!带着最原始纯粹的肉腥气和野性满足感!粗粛的肌纤维被牙齿疯狂撕扯研磨!
他根本顾不上烫!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囫囵吞咽着!
一块!又一块!如同饿了三辈子刚从坟里爬出的恶鬼!
宁烈武哈哈大笑,拍着大腿:“对路子!这才像龙渊的崽子!”他端起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倒得满满的、琥珀色的“断骨酒”,对着崽崽晃了晃:“再尝尝这个!好药!好东西!”
崽崽嘴巴塞满肉,腮帮子鼓得像仓鼠,油光沾了满脸。他抬起被肉块撑得滚圆的眼睛,看看那碗散发着要命气味的烈酒,再看看宁烈武那张在火光里显得有点狰狞又有点真实的脸。他用力咽下嘴里的肉,伸出沾满油脂的手,一把抓过那粗碗!
辛辣!灼烧!如同吞下了一条燃烧的火龙!从喉咙一路烧到胃袋深处!呛得他猛烈咳嗽!眼泪鼻涕齐流!
宁烈武和周围的佣兵们爆发出粗野的大笑!
咳嗽渐止。那火烧火燎的感觉竟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胃里扩散开,渗入西肢百骸!似乎连背上的伤痛都缓解了不少?身体深处那因《骸骨经》反噬而几近枯竭的冰冷角落,竟被这股霸道药力冲荡着……唤醒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崽崽舔了舔被酒烧得发麻的嘴唇,看着眼前跳跃的篝火、晃动的刀影、大块撕咬猪肉的佣兵们,看着宁烈武那毫不掩饰的“捡到宝”的得意眼神……
营寨的喧嚣和肉香在蛮荒夜色中传得很远。营地边缘守夜的白羽辰,靠着哨塔冰冷的木桩,怀抱长刀,目光却越过篝火,落在远处沉沉的山脉阴影之中。
第七天拂晓。
“龙渊!拔营!”宁烈武炸雷般的声音惊醒营寨。
巨大的车架己在河谷空地备好。数十名精锐佣兵肃立两旁。几车用厚重油布盖严的货物捆扎结实。最惹眼的,是车架上巨大的、由某种暗青色金属铸成的巨印标记——狰狞的兽头纹拱卫着一座险峻的山峰剪影!
“崽子!”宁烈武大步流星走到篝火余烬旁,一把将还在消化肉食、裹着毯子打盹的崽崽提溜起来!
“玄印峰!认识牌儿不?”他指着车架上的巨印,“东方大宗门!跺跺脚整个东荒都抖三抖的大粗腿!老子们这次就是给这玄印峰押货!”
他咧嘴,刀疤扭动:“这可是龙渊几年来最大的一票!肥的流油!也硬的扎手!”
“跟着走!这一路凶山恶水异族流寇少不了!死了算你命薄!活下来……”
宁烈武拍了拍崽崽的肩膀,力道依旧让崽崽呲牙:
“到了地头儿!见识见识那七阶武祖凌空飞渡、剑气裂山的场面!你那点揍人的本事,就是挠痒痒!”
他一把将崽崽往前推去:“铁牛!这小子交给你了!照看着点!别半道喂了狼!”
铁牛那巨熊般的身躯从车架后转出,嘿嘿一笑,伸出蒲扇大手就抓住崽崽的胳膊往空着的车架边拖去。他那看似笨拙的手抓人竟异常稳当!
“走咧!小崽!路上让铁牛叔教你玩大家伙!”
车辕转动。庞大的车队如同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巨蟒,在清晨灰蒙的天色下碾过的草地,缓缓驶向东方那片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莽莽苍山。
车架上,崽崽被颠簸摇晃着,看着营寨的篝火残烬在视野中迅速变小。他裹紧宁烈武昨晚砸给他的一件半旧、但结实的棕色皮坎肩,手下意识地摸向腰臀后面皮坎肩遮挡下的位置。
血色烙印的位置……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温热?
风吹动车架上覆盖油布的边角。巨大的玄印峰标记在晨光下,泛着冰冷沉重的金属光泽。车轮碾压碎石,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声响,通往前方那云雾缭绕、仙踪缥缈又暗藏无尽可能的——
玄印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