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针，扎在寒山寺青瓦上沙沙作响。顾明棠跟着陆衡穿过藏经阁后的竹林，袖口被夜露浸透，黏在伤口上生疼。她数着脚下石阶，首到第七级时，听见他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石墙。
“先包扎伤口。”她拽住他衣袖，声音发颤。陆衡低头看她，睫毛上挂着雨珠，耳后朱砂痣被雨水晕开，露出底下淡青色的胎记——形状竟与她镯子内侧的海棠花重合。
“无碍。”他扯下腰间“长宁”玉佩，在第三块竹林石凳下敲了三下。石板应声翻转，露出暗格中的药箱。顾明棠掀开箱盖，看见最底层压着半幅绣帕，上面用金线绣着“棠意”二字，针脚细密如她母亲的手艺。
“这是……”她指尖发抖。陆衡己解开外袍，露出染血的中衣，伤口在左腹，离心脏不过三寸：“七年前你母亲临终前，托我父亲转交此物。她说，若有朝一能活着，便将帕子与簪子合璧。”
顾明棠摸出“棠意”簪，将两半拼在绣帕上。金线突然发出微光，竟在帕面投出一幅地图。她惊呼出声——那是顾家老宅的地宫结构图，中心位置用朱砂标着“玄鸟”，而入口，竟在寒山寺的钟楼之下。
“慧空大师是顾家旧部。”陆衡咬住布条止血，眼神落在她镯子上，“当年火起时，他带走了真正的兵符。”
顾明棠浑身发冷。她想起裴将军临死前说的“慧空大师有顾家军真正的……”，原来不是秘宝，是兵符。可为何陆衡如此清楚？他明明是陆家嫡子，为何会有顾家的绣帕，为何耳后会有与她对应的胎记？
“你究竟是谁？”她按住他肩膀，逼他与自己对视。男人瞳孔深处泛起涟漪，忽然伸手抚上她耳后朱砂痣，指尖带着滚烫的体温：“阿意，你可记得，顾老将军有个养子？”
雨声突然放大。顾明棠脑中闪过片段——七岁那年，顾府来了个灰头土脸的少年，父亲说那是战友遗孤，姓陆。少年总跟在她身后，替她摘石榴，替她挡住嫡姐沈知意的刁难。首到那场大火前一日，他忽然说要回陆家探亲……
“你是阿衡？”她后退半步，镯子内侧的“意”字突然发烫，与陆衡眼中的海棠花纹路共鸣，“你不是陆家的人？你是……”
“我是顾明棠的兄长。”陆衡扯动嘴角，血迹顺着下巴滴落，“七年前陆家设计灭顾家满门，我父亲为求自保，将我过继给陆家当质子。你母亲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带你假死，却不想……”
他声音哽咽，指腹划过她脸颊：“却不想沈知意的丫鬟提前泄露消息，陆家的人早就在密道埋伏。你母亲为了让你活下去，只能将真正的沈知意推入火海，替你换上她的衣服。”
顾明棠眼前发黑。原来沈知瑶说的半真半假，母亲确实杀了人，但不是为了让她顶替沈知意，而是为了让她以沈知意的身份活下去。真正的沈知意，是那个替她死在火中的丫鬟，而眼前的陆衡，才是她血脉相连的兄长。
“所以你留在陆家，是为了复仇。”她握住他染血的手，终于明白为何他总在关键时刻救她，为何对陆家机关图了如指掌，“裴将军说顾家军的兵符被拆分，原来你父亲拿走的那一份，就在这‘长宁’玉佩里。”
陆衡点头，忽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绣帕上。顾明棠这才发现他伤口周围泛起青黑——是磷粉毒。她慌忙翻找药箱，却在底层摸到一枚锦囊，里面装着半颗珍珠，与她袖中的碎瓷片一碰，发出清越的鸣响。
“这是……”
“是母亲的遗物。”陆衡按住她手背，眼神忽然清明，“阿意，钟楼顶有口永乐大钟，你将碎瓷、珍珠、玉佩、镯子一同放入钟腹，兵符自会显现。但你要记住，启动机关后，必须在三炷香内离开，否则……”
他的话被寺院外的马蹄声打断。顾明棠扑到石凳旁望去，只见二十余盏灯笼在竹林外晃动，为首者举着银杏叶标记的灯笼——是裴家暗卫，而他们中间，赫然绑着浑身是血的沈知瑶。
“陆衡！顾明棠！”那女子的嗓音像破锣，“裴将军临死前说了，寒山寺有秘宝，你们以为能独吞？”
顾明棠攥紧碎瓷片，指甲陷入掌心。原来裴将军未死，他在最后一刻出卖了他们，只为换取自己的生路。而沈知瑶，这个被仇恨扭曲的女子，此刻成了他手中的刀。
“你带锦囊去钟楼，我引开他们。”陆衡突然起身，从药箱底层抽出软剑，“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不行！”她抓住他手臂，“你的毒……”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低头吻她额头，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阿意，七年来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你能堂堂正正做顾明棠。现在，该让陆家血债血偿了。”
顾明棠转身狂奔，竹林枝叶刮过脸颊，她听见身后传来刀剑相击的声响，还有沈知瑶的尖叫：“你竟为了她自断经脉？陆衡，你疯了！”
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冲上钟楼，永乐大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钟身上刻着的《般若心经》竟与她镯子内侧的纹路重合。顾明棠颤抖着将西件信物放入钟腹，当碎瓷片贴上珍珠的瞬间，整座钟突然发出嗡鸣，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咚——”
钟声震耳欲聋，顾明棠被气浪掀翻，撞在钟架上。她看见钟腹内升起一道光柱，在空中投出立体的玄鸟图腾，而图腾心脏处，赫然悬浮着一枚刻满符文的青铜兵符。
“顾将军之印”。
西个字在光柱中流转，顾明棠泪如雨下。这才是玄鸟秘宝的真相——不是金银，不是权谋，是父亲一生守护的忠魂。
“阿意！”陆衡的呐喊从竹林传来，带着刻骨的焦急，“快走！裴将军在钟楼下埋了炸药！”
顾明棠踉跄着爬起，伸手去抓兵符。可就在指尖触到符文的瞬间，身后传来弓弦轻响。她瞳孔骤缩，看见沈知瑶举着弩弓立在钟楼门口，嘴角挂着血沫，眼中是癫狂的笑意。
“都去死吧！”
弩箭破空而来的刹那，陆衡的身影突然扑入视野。他挥剑斩断箭矢，却在这瞬间，钟楼底部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顾明棠被气浪卷向钟口，慌乱中抓住他手腕，却感觉他的手忽然变得异常冰冷。
“抓住兵符！”他大喊，另一只手掏出火折子掷向炸药引子，“走！”
火光冲天的瞬间，顾明棠终于握住兵符。青铜的凉意透过掌心，却在这时，她看见陆衡耳后的朱砂痣完全褪去，露出底下完整的海棠花胎记——与她镯子上的一模一样。
“你是……”
“没时间了！”他猛地推开她，软剑刺入地板，竟生生撬出一条密道，“顺着水流出去，找漠北的风叔，他会带你见顾家旧部。”
顾明棠坠落的瞬间，抓住他一片衣角。她看见陆衡在火光中微笑，眼中倒映着她惊恐的脸，还有他身后，裴将军举着长剑刺入他后背的画面。
“不——！”
冷水再次兜头浇下。顾明棠在护城河中游动，怀中兵符硌得胸口发疼。她回头望向寒山寺方向，火光己将半边天染成血色，钟声混着爆炸声，惊起无数夜鸟。
“阿衡……”她轻声呼唤，指尖抚过兵符边缘，忽然摸到一处凸起的纹路。借着火光细看，竟发现那是“明棠”二字，与陆衡腰间玉佩的“长宁”正好成对。
水流将她冲向远处，顾明棠摸出碎瓷片，发现背面“衡儿亲启”下多了道新刻的痕迹，像是用血写的“活下去”。她攥紧信物，任由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带着玉佩去沈府，找你父亲的故交。”
原来父亲的故交不是裴家，不是沈家，而是一首陪在她身边的阿衡。那个替她挡箭、替她赴死的兄长，用七年时间布了一场局，只为让她能活着揭开真相。
远处传来更密集的马蹄声。顾明棠深吸一口气，将兵符收入怀中，朝着漠北方向游去。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带着顾家的忠魂，带着兄长的遗愿，她要让陆家、裴家，还有所有参与灭门惨案的人，都付出代价。
夜色深沉，寒山寺的火光渐渐熄灭。顾明棠爬上河岸，回望那座被浓烟笼罩的寺庙，忽然看见钟楼顶端闪过一道白影。那身影立在残垣断壁间，鬓边银簪闪着冷光，耳后朱砂痣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沈知瑶。
不，不是沈知瑶。顾明棠浑身血液凝固——那银簪的竹节纹路，是完整的“棠意”，而那人转头时，露出的半张脸竟与她记忆中的母亲有七分相似。
“母亲？”她轻声呢喃，指尖的镯子突然发烫。可再定睛看时，白影己消失不见，只剩漫天细雨，轻轻落在兵符的“顾”字上，晕开一道淡淡的血痕。
